“恩師,學生有一句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在徐珵的欽差行轅中,高文小心地問。
徐珵:“你說。”
高文小心地說:“學生覺得,恩師查稽陝西馬政弊案何等重大,此案可不只黃威、袁新運二人,說不好還要牽扯到多少官員。恩師你一來就拿下袁新運,豈不是打草驚蛇,叫別人有了提防?”
徐珵呵呵一笑:“爾止,我今日若不來救你,你豈不是要被人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
高文小心回答:“學生區區一條姓同陝西馬政比起來,又算了什麼?”
徐珵點點頭:“恩,爾止你能這麼想,也是不錯的。不過,不用擔心,爲師已經派人進駐布政使衙門,封了於馬政所有相關的帳本。呵呵,這一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現出原形來。”
高文大喜:“如此就好,陝西馬政漏洞如此之大,決不能讓這些****逃了去。恩師若需要學生做些什麼,儘管下令就是。”
今日黃威竟然大搖大擺地從自己眼皮子底下脫了身,高文正在琢磨着該如何將他拿下,除此大仇。看徐大人的意思是要將這案子鬧大,真到了那一步,那就是大人物之間的交鋒了。相比之下,不管是自己還是黃威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如果黃威背後的靠山倒下,要板倒他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反之,高文的下場也會很慘。
徐珵搖頭:“此案已無用得着你的地方,還有一陣子就是鄉試,你現在做需要做的是好好備考,靠個功名出來給大家看看。”
高文:“是,學生告退。”
徐珵想了想,又叫住高文:“爾止,你的事情我上次去韓城緝拿相干人犯的時候已又所耳聞。你武藝高強,有智有勇,奉母至孝。黃威欺凌你家中老母,想來你必定會除之而後快。可你別忘記了,科舉纔是你此刻最要緊的,別的事情且放在一邊,切不可因小失大。”
他這段的意思是警告高文不要想着去找黃威報仇,節外生枝。一旦犯下命案,毀了自己的前程。
徐珵瞭解過高文的爲人,又讀過他的卷子,對於這個文武雙全之人動了愛才之念,意欲收入囊中。是的,他如今名聲大壞,門下衆人見他前景暗淡,都紛紛改投他門。到如今,徐大人門生中盡是刁化龍這種歪瓜裂棗,一遇到事,根本就派不少用場,也是到了該吐故納新的時候了。
高文:“恩師放心,學生就算要報仇也會堂堂正正,決不敢自毀前程,行幽並遊俠快意恩仇之舉。”他在去提學衙門報名的時候也已經知道黃威的住址,確實有種殺上門去,誅此大惡的衝動。經徐大人一提醒,立即冷靜下來:是啊,我好好的前程不要,幹嘛要去行險?還是溫習功課,拿下舉人功名要緊。
徐珵:“那就好,下去吧!”
高文剛走出門去,就看到徐大人的一個門生急衝衝地走進屋:“大老爺,高凌漢高佈政請你過去說話,爲的是袁新運貪墨馬政銀子一案。”
裡面傳來徐珵愉快的笑聲:“前腳老夫逮捕袁新運,封了步政司的帳房,後腳高大人就跳了出來,當真是急不可耐,此地無銀三百兩啊!好好好,準備車馬,本欽差就去會會這個封疆大吏。”
高文聽得心頭一顫:難道陝西布政使也牽涉進這件案子中,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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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黃威狠狠地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高文,高文,高文!”
滿屋都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一個心腹戰戰兢兢地過來俯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滾!”一想在手下面前溫和寬厚的黃威一腳踢出去。
他那張看似****無害的面孔已經變得扭曲,猙獰了。
“啊!”那手下慘叫一聲,吐了一口血,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高文,高文,你這個小雜種,難道你是我命裡的災星嗎,難不成我黃威今次真要壞在你手上。梅良父子死了,韓鬼子死了,皆拜你所賜……難道這一回要輪到我了……我悔啊,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答應李進寶擡舉你進衙門。早知如此,就該找幾個亡命之徒直接結果了你的性命。那時候的你在我眼中不過是一隻螻蟻……可是現在,可是現在,螻蟻變成了秀才,還攀上了翰林編修欽差大臣的高枝……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想起梅良父子和韓隗的屍體送回韓城時的情形,黃威劇烈地顫抖起來。
實際上,自從這三人被高文殺死之後,黃威就惶惶不可終日。晚上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他們蒼白的沒有活氣的臉在自己面前飄來飄去。好幾次在夢中,他都夢見三人立在黑暗的隧道盡處朝自己招手。
這樣的情形反覆出現幾次之後,他都快瘋了。
平日裡行止坐臥,總是疑神疑鬼,生怕高文突然從暗處提着刀子躍將出來。
只可惜這半年以來,高文就好象人間蒸發了一般,自己就算想要先發制人,也無從着手。
今天總算看到了高文,可是他卻找到了一座大靠山。
本來,得到袁新運和他背後勢力的承諾,自己篤定拿到今年陝西鄉試的舉人功名,將來他們又會爲他黃威謀個一官半職。眼見着一場天大富貴就在眼前,可徐大人和姓高的雜種一到,一切都成了鏡花水月。不但如此,只怕自己的項上人頭也要保不住了。
“不行,我不是坐以待斃,我不能……我得做些什麼……不然,說不好那姓高的小畜生晚上就會殺過來……”黃威慌亂地在屋中走來走去,走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枕頭下面還藏着一把腰刀。
忙摸了出來,想要掛在腰帶上。可是,手顫得厲害,掛了半天,外面又有一個手下進來:“三老爺。”
黃威大喝:“不是說了嗎,沒有事別來煩我!”
那個手下身子一縮:“三老爺,有客人過來拜訪你老人家。”
“什麼,有人來找我,可是高文……是的是的,一定是他找我報仇來了……來了多少人,可有官差?”黃威的聲音都變了。
“不是高文。”
“不是高文你來報告個屁啊?”黃威鬆了一口氣。
手下:“三老爺,小的不能不來稟告。客人看起來甚是氣派,說是你的老朋友,還請你無論如何要見他一面。”
“老朋友,我的老朋友多了。嘿嘿,這個世道,直娘賊我是看明白了,一個個都是當面一團火,背後一把刀,沒有可以信任。我倒要去看看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等到黃威提着刀子進了堂屋,裡面早有一箇中年文士等在那裡,正端着一杯茶悠然地喝着。
見黃威手握鋼刀,滿面殺氣,那文士面色一沉,重重地將杯子杵在几上,喝道:“黃主薄,都什麼時候,老夫過來見你自然有要緊的事情。你卻磨磨蹭蹭,又帶了兵器出來。看你怕成這般模樣,成什麼話?”
來的這個黃威卻是認識,正是上午本期鄉試主考官李禎亮馬誇街時呵斥自己的那人。
此人乃是陝西布政使高凌漢手下的一個幕僚,姓馬。他以前和黃威也沒有什麼交集,先前遊街的時候,看黃主薄也非常不順眼。這次冒昧來訪問,倒叫黃威大覺奇怪。
不過人家好歹也是封疆大吏的師爺,不好得罪。
黃威忙扔掉手中的刀子,拱手賠笑:“原來是馬先生,黃威溫習了幾日功課,感覺渾身不得勁,正打算在庭院中活動活動筋骨,不想你老人家卻來了,失禮失禮!卻不知道師爺裡光臨寒舍,有何吩咐?”
“吩咐,自然有吩咐。”馬師爺翹着二郎腿,這句話說得很不客氣:“等下我說個事,你得辦妥當了。”
見他如此無禮,黃威心中有莫名的邪火拱上來。心中冷笑:你姓馬的雖然是布政使司的師爺,可老子的嘴巴又沒搭到你竈頭上吃飯,你一來就頤指氣使,牛個屁?
但表面上還是恭敬地說:“馬先生且說就是了,若黃某能夠做到,絕不推脫。”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馬師爺淡淡道:“我只是聽說今日徐珵徐大人今日將提刑司的袁僉事拿下來,說是涉及到陝西馬政問題。你作爲人證,也被傳去過了堂,可有此事?”
聽到他問到這個要害問題,黃威身子一震,仔細地看了馬師爺一眼,小心地回答:“是,在下是有被徐大人傳去問過話。主要是,梅良牽涉到賄賂袁大人,而在下又是韓城主薄。”
“哦,那你是怎麼說的?”
黃威:“自然是知道什麼說什麼,不知道的也不敢亂說。”
馬師爺似笑非笑,又問:“那麼,黃主薄知道什麼,又不知道什麼?”
黃威:“梅良雖是韓城人士,可黃某同他見面的時候都是公事公辦,卻沒有任何私交。他和提刑衙門的事情,在下一無所知。”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馬師爺,此案驚動了欽差,頗大。不知道你今日來問黃某,究竟是爲什麼?”
馬師爺:“先前隨大宗師亮馬誇街的時候,某結識黃主薄當真是一見如故,內心中已經拿你當成老朋友了。方纔,徐珵徐大人帶着手下去布政使司衙門封存與馬政相干的所有帳簿,此事只怕已經傳遍了整個西安城。作爲一個老朋友,見到黃主薄你受到牽連,難免心中擔憂。就過來提醒你,將來若是有人問起梅良和袁新運的事情,你當據實稟告。知道什麼就說什麼,若不知道也不要亂講。還有,你同袁新運很熟嗎?”
“也不算熟,黃某做主薄的時候,地方上但有刑案,都會解送提刑司。尤其是去年山西流民入陝,同袁僉事打個交代。”
“說得好。”馬師爺將翹起的二郎腿放了下來,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就沒事了,告辭。”
正要走,又突然補充道:“我相信黃主薄你是無辜的,聽說你要進今年的鄉試考場,好好考,說不好能得個舉人功名呀!到時候,你我倒要多親近親近。”
“送馬先生!”黃威一揖到地。
等到馬師爺離開,黃威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個心腹驚疑地看着他:“三老爺,三老爺你怎麼了?”
黃威一邊笑一邊不住地喘氣:“高文啊高文,別以爲你傍上了徐珵這顆大樹就能把老子怎麼樣。你要翰林編修做後臺,老子有布政使做靠山。山水有相逢,你我有的是見面的時候。”
“三老爺,什麼布政使?”
黃威這才知道自己失言,板着臉呵斥道:“不該問的別問,滾……等等,你們幾個這幾日都帶着武器,給老子輪流值夜,不可讓宵小之輩在夜裡摸到這裡來。”是的,他和高文都有大得不得了的靠山。方纔馬師爺上門所說的話雖然含糊,可其中的意思卻表達得非常明確:袁新運的幕後大老闆是陝西布政使高凌漢,現在袁僉事被捕,布政使司的帳目被封,高凌漢就不得不走上前臺。
道理很簡單,據黃威所知把手伸向陝西馬政銀子的可不止他和梅良,可以說整個陝西官場都溼了腳。做爲一省的最高長官,高凌漢也逃脫不了罪責。
如今,徐珵分明想拿韓城和袁新運做爲辦理此案的突破口。高布政使急了,派馬師爺過來給他打招呼封他的嘴。並答應以前的承諾不變,許他一個舉人功名和縣丞以上的官職。
“不,一個縣丞怎麼夠,怎麼也得是個正七品正印官,還得是江浙富庶地區的。幹上兩任,金山銀海都有了。”想透這一點,黃威心中的喜悅不可遏制,禁不住手舞足蹈。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大人物鬥法,同他們這些小人物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與其擔心陝西馬政案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還不如提防高文挺而走險,殺上門來。
對,那鳥人就是個兇徒,不可不防。
叮囑完手下加強戒備之後,黃威又道:“準備車馬,本老爺要去赴宴。”大宗師的宴會必須去,說不好能聽到些風聲,探些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