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抄船山先生的經典範文,高文自然不會鬧出將《毋我》看成《母我》的笑話。
在考場頭兩日,他依照事情打聽到的考場規則,先是做第一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然後是第三題《毋我》。
到第三日的時候,這才悠閒地地對付第二題《朝聞道,夕死可矣》。
實際上,在很多省份的鄉試考場上,考官偷懶,大多隻看第一題和第三題。尤其是在文教發達的省份,單從第一題和第三題就能看出一個考生的學養和作文水準了。
實在拿不穩,這纔去看第二題。若是再吃不準,則會去參考第二場的《五經》文和第三場的策論和試貼詩。
反正是抄,高文手頭也只有王夫之這篇同題文章,就算想藏拙也沒有可能,難不成還自己現作一篇,那不是多事嗎?
他做事一向細緻,也不敢掉以輕心,依舊先將文章抄在稿子上。然後檢查了半天,改掉一個不小心寫差的錯別字,覈對了一個上午。到吃過午飯之後,也顧不得午睡,就開始謄錄。
按照考場的規矩,到傍晚時分就要交卷,這第一場考試算是結束了,也沒多少時間。
“其信也篤,則其誠也不味。如其味也,則唯見夕死之不可,而不聞道之未嘗不可也。其志也轉,則其求也不迫。如其追也,則期聞於一旦,非守死以沒身而諼也。故欲聞道這必如是,庶乎其於道不遠乎!”
這是束股,至此這篇文章抄完。
看着滿紙工整得如同印刷出來的館閣體,高文突然心中有所得。
他隱約有種感悟,經過這一場考試,自己在經義上所得又上了一個臺階。這三天的考試,他好象是直接在同尚未出生的船山先生的靈魂來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就算我窮盡一生,只怕也未必能夠做出這樣的文章吧!”
樸實、雄渾而又精道,這已是超出一般八股時文的範疇,這是一顆偉大的靈魂在脈動。
“大師就是大師,也只能膜拜了。還好,這一關卻是過了。必中!”
高文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就站起身來,慢慢地將筆和硯臺洗了,收進考籃中。
過不片刻,就到了出場的時候。
第一場鄉試結束之後,考生可出場休息兩日,後天黎明卯時再來。
此刻正值盛夏,天黑得遲,等到高文走出考場,太陽還在天上,但已經變成了紅色。貢院圍牆上的荊棘正開着小黃花,被夕陽一照,是如此的瑰麗。
出了貢院,很多考生都急衝衝地朝住所走去。遠方,已有車馬和下人候在那裡。有人急着回家沐浴更衣,有人則想去酒樓大快朵頤犒勞自己,在考場裡吃了三天干糧,別說嘴中淡出鳥來,怕是連洪荒野獸都爬出來了。有人則只想找個溫暖的被窩,美美睡上一覺。
人實在太多,鬧得厲害。高文本想等石廩生和俞興言,可眼前全是黑壓壓的人頭,又如何尋得到?
心中掛念家中的母親和石幼儀,就懶得再等,徑直回了家。
說來也怪,母親和石幼儀卻沒有問高文考得如何。只急忙倒了洗澡水,叫他快去洗了,換身乾淨衣裳。
這個石幼儀以前見她父親考試得多了,自然知道多問無益。接下來還有兩場,這個時候問情況,反叫高文心情緊張,若是影響了接下來的考試,問題就大了。
等到高文搓掉身上老垢,一桌香噴噴的飯菜已經準備妥當。
吃着飯,一家三口又說了會兒閒話,高文終於忍不住了:“娘,妹子,你們怎麼不問問我題答得如何了?”
石幼儀這才小聲笑道:“我們這不是怕你緊張嗎,其實,早就想問了。大哥,考得如何了?”
“還才考完第一場,你現在問這個是不是早了些?”高文哼了一聲:“當然,這次說不好要中了。”
“什麼要中了?”石幼儀直起了身子。
高文:“這第一場三篇《四書》文,我感覺作得非常好,怎麼這也能上榜吧?”
“啊,那就好,那就好!”石幼儀滿面的激動。
高文母親一臉的不解:“閨女,文兒這才考了一場,後面不是還有兩場嗎,怎麼現在就說必中了?”
石幼儀柔柔道:“娘,按照科場上的規矩,鄉試有三場。第一場是三道《四書》題,第二場五道《五經》,第三場策文和試帖詩。科舉考經義,尤重《四書》文,只要頭一場作得好了基本是必中的,至於後面兩場,不過是個陪襯。”
“你們說的這些,娘也不懂。是不是可以拿做麪條打比方,這第一場考試就是擀出的麪條,第二場就是面裡的湯頭,第三場則是油潑辣子和蔥花。只要這面好,後面的湯頭和油潑辣子也沒人在意。”
高文:“娘這個比方面很恰當。”
石幼儀掩嘴偷笑。
高文母親:“對了,親家翁和俞老先生不是也進考場了,也不知道他們考得如何?文兒,散場的時候你可見着他們了?”
聽她這麼一問,石幼儀豎起耳聽去。
但高文的話讓她有些失望。
高文苦笑:“母親,妹子,這第一場考完收卷的之後,我的考舍因爲在貢院最裡間,出來得遲。且貢院外面全是人,又如何找得着兩位老先生,說不好他們已經先回住處了。”
高母:“哦,這樣啊,真叫人掛心。”
石幼儀道:“娘,你也別想這些。爹爹和俞老先生這次去參加秋闈,不過是了得心願,不當真的。對了,大哥,你的考舍在貢院最裡間?”
高文點頭:“對,就在最裡間,考着伙房,是個火號。”
石幼儀以前聽父親石廩生說過考場中的情形,頓時吃了一驚:“那裡厭薰火撩的,叫人好生懊惱。”
“誰說不是呢,煙熏火燎什麼的倒不要緊。關鍵是每到吃飯的時候,聞到那飯菜的香味,把讒蟲兒勾出來,那纔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呢!”高文搖頭嘆息:“還好,還好,終於能夠回家喝酒吃肉。否則,再呆得幾日,生生悶殺我了。”
石幼儀忍住笑,偷偷將一片木須肉夾起放在高文的碗裡。然後又去夾滷頭肉、紅燒驢蹄筋。
老半天沒有說話,眼神中全是愛憐。
高母目不能視物,好奇地問:“你們在做什麼,欺負我這瞎子。”
高文和石幼儀同時紅了臉。
高文母親:“文兒,這兩****是如何打算的\/”
高文:“也沒什麼打算,書也不看了,就在城裡逛逛,約同窗喝喝茶,聽聽襲。”
高母:“也對,好好玩玩,休息兩日。我兒,這次考試還真將你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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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回到住所,黃威推金山倒玉柱,直接癱軟在牀上。
他脫得只剩一襲薄衫,此刻已經徹底被汗水沁透,冷颼颼地貼在皮膚上,如同被一條蟒蛇纏住身子,冷得他直打哆嗦。
“三老爺,你老人家可算回來了,考得如何。小人預祝老爺馬到成功,蟾宮折桂。”一個心腹討好地走過來,將一條溼巾遞過去。
可惜黃威已經沒有力氣去接:“考得如何,考得如何……我究竟考得如何……”
身上無一不疼,無一不軟,腦子裡已經燒成一團糨糊,又如何記得起來。
良久,他才提起精神:“去,找個郎中來。”
“三老爺,這都夜了,怕是不好找。”
“混帳東西,拿銀子,我就不信多給錢還請不來人。難不成你要看着爺爺病死在這裡?”黃威氣惱地叫起來,聲音卻顯得微弱。
“是是是。”那心腹急忙跑出門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人叫醒,就看到一個郎中正在給自己憑脈,說:“也沒有什麼大礙,就是受了風寒,吃了我的藥,躺牀上將養幾日就會好的。”
黃威暈得厲害,眼前的景物不住往後退,有種要嘔吐的感覺。
他提起力氣:“大夫,我過兩日還得進考場呢!”
“原來你是來西安參加今天秋闈的相公啊!”那郎中放開黃威的手,走到案前,提起筆寫起方字來,道:“服了我這劑藥,明日午時應該能夠退燒,大後天凌晨進鄉試考場應該沒有任何問題。這兩****就窩牀歇息好了,飲食清單些。放心好了,功名可是大事,老夫絕不敢誤了你的前程。”
聽郎中這麼說,黃威舒了一口氣,喃喃道:“誤不了就好,誤不了就好,這場考試我等了二十多年,再不能等下去了……大夫,我明日之後能夠出門嗎?”
他突然想起,自己參加科舉考試三天,在貢院裡與實隔絕,外間的情形一無所知。如今,徐大人正四下調查陝西馬政弊案,而自己已經被他盯上。鬼知道徐欽差正在蒐羅什麼證據,要對我不利
不行,這兩****得出去走動走動,打探消息。
那郎中卻是惱了:“這位相公你若不想死,就老實在牀上躺上兩日。若是出門受了風,再發起燒來那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你死了不要緊,卻是壞了我的名聲。”
“罷了,我就在牀上將養兩日好了。”黃威口頭雖然答應,卻不以爲然。
吃了那郎中留下的藥,到了第二日午時,身上的燒果然退了下去。
可一身依舊是其軟如棉,只一動,就天旋地轉。這種情形,已經沒辦法出門了。
黃威沒有辦法,只得繼續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