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間,高文有點萬事俱休之感。
在告示前面立了半天,高文突然一跺腳:馬拉隔壁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沒有他石屠戶,還吃帶毛豬?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只怕要壞事。今天這縣衙,無論如何得闖上一闖。死馬當成活馬醫,我高文已是沒有退路了。
想到這裡,他咬緊牙關,摸了摸揣在懷裡的戶口遷移文憑,大步朝縣衙走去,稟告之後,就在一個衙役的帶領下去了戶房。
高文準備賭上一把,賭得就是石廩生已經打通了莊浪的所有關係。
不過,這老頭這麼不靠譜,鬼知道他運作得如何。說不好這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想的就是騙我四千兩銀子……如此一來,我身負血案,一旦報上名號,豈不是送貨上門……不會的,不會的,石廩生還不至於卑劣到這等程度……可是,人心這種東西誰說得清楚呢……
正亂糟糟想着,人已經進了戶房。
這個時候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高文微一拱手:“在下高文,見過典史……”
話還沒有說完,那個一臉冷淡的典史就打斷他的話:“遷移把來我看。”
“是是是。”高文忙將滿是冷汗的手伸進懷裡將戶籍遷移文憑掏出來,遞過去。
那典史看了一眼,就不耐煩地扔到一邊:“光這個不夠,還得有祖上的地契,三十畝以上,含三十畝。”
“有有有。”高文這纔想此事,慌忙又將從母親那裡得來的,已經在家中放了幾十年,早被蟲咬成篩子一樣的地契呈上。
“恩,你家那地早就被每年洪水衝成深谷了。不過,法律就是法律,一切以法律爲準繩。另外,當今天子已經頒下聖旨,爲永樂年方案平反,相關人犯的後人皆改爲良籍,你符合所有條件。”說着話,那典使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戶籍黃冊和一本魚鱗冊,提起筆飛快地將高文和那三十畝地的田產寫了上去,蓋章用印。
又將官府的回執一類的東西交給高文,最後一揮手:“妥了,本典史公務繁忙,你退下吧!”
“這就完了?”高文目瞪口呆。
“怎麼,可有不妥?”典史一臉的不耐煩。
“妥妥妥,太妥了,多謝典史。”高文不敢多說,忙一施禮退了出去。
出門之後,高文還沒有回過神來:這就改回良籍,這就將戶口遷移到莊浪縣……我不是在做夢吧?
前後總共花了不過兩三分鐘,一切都好象是在做夢。如果不是在縣衙門裡,高文想伸出手抽自己一記耳光,看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外面立了片刻,高文好象明白什麼了。
沒錯,這事石老頭應該是早已經辦妥了,畢竟花了那麼多錢,又有什麼路子走不通。裡面那個師爺想必是收了石廩生不少銀子,所有相關手續都已經準備妥當,只等自己上門辦理相關事項。否則,那戶口黃冊和土地魚鱗冊不會恰好放在那師爺的抽屜裡。
對對對,肯定是這樣的。
哈哈,石老頭你太可愛了,靠譜,相當地靠譜。
如果石廩生在面前,高文肯定會將他一把抱住,狠狠地親上一口。
至於剛纔這個師爺的態度爲什麼如此冷淡,高文想了想,立即就笑起來:裝的!
是啊,這師爺之前肯定是收了不少銀子的,起碼有百兩銀子。一百兩那就是十萬塊錢人民幣,這在明朝可是一筆天文數字。受賄如此之巨,若傳出去,須有防範,得偷偷進村,打槍的不要。
而且,莊浪縣剛換了知縣。新來的縣大老爺可沒有收過銀子,若叫他知道,須有麻煩。
至於高文,不但要假裝不認識,公事公辦,還得不假顏色。
哈哈,好了,接下來,我得去禮房報名參加考試了!
……
其實,高文還有一個關節不知道。
那就是自己改籍的事情並沒有辦下來,也就是說,按照國家政策,他就算能夠落戶莊浪,可身份依舊是賤役,依舊不能參加科舉。
正因爲這事沒有弄好,石廩生也急了,就匆忙趕去西安府運作,這才讓高文來莊浪後撲了個空。
原本高文是入不了良籍的,可問題是,當初石廩生給戶房師爺使銀子的時候,雙方說好將高文的戶籍定爲農戶。若是入了賤籍,怕石廩生要鬧。再加上師爺家中最近一段時間遇到一樁難事——兒子要娶親——這需要一大筆銀子。
莊浪縣很窮,一戶人家若是生的孩子多了,因生返貧的事情也不鮮見。因爲,百姓一旦生了孩子,見是女嬰,多半會直接扔掉或者溺斃。如此一來,漸漸地,莊浪縣男女比例嚴重失衡。
不過,社會自有法則調節男女比例,那就是高昂的彩禮和對男方几乎苛刻的要求。
戶房師爺前一陣子託媒人給自家兒子說了一門親事,據說那女子性格和順,生得也算俊俏。只可惜,人家一張口就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又說男方必須有兩進宅院,五十畝地。
戶房師爺把自己一輩子的積蓄都填了進去依舊不夠,石廩生送過來的門路銀子可謂是江湖救急。
可是,高文一日不該回良籍,這錢他一日不敢動用。這一耽擱,家中的老妻不幹,見天鬧;兒子見了他也是橫眉怒目,甚至放出風聲,娶妻一事家中老漢若不能辦好了,以後不養他的老。
聽到這話,戶房師爺一顆心簡直要涼透了。
今日見高文前來辦理遷移事項,戶房師爺感動得眼淚就快要流下來:“我管你符不符合改籍規定,先把你名字填上去再說。今後若有事,上頭追究下來,也就治我一個失察之罪,沒什麼大不了的。至於你高文今後被抓,被砍頭,誰在乎?這可是你自己說要改回良籍的,只要你手頭的遷移文憑也真,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
戶房典史幹出這事,純粹是爲了應付,其中未必沒有騙錢甚至害人的意思,只不過高文不知道罷了。
就算他知道,明知不妥,只怕也要咬牙改籍。因爲,他已經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