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所謂大比之年,指得是每逢子、午、卯、酉四個年份,國家開正科鄉試。這四個年份,對於讀書上進,希望從此步入仕途的讀書人來說,簡直就是大紅喜年。
今年不是子、午、卯、酉年,可因爲是景泰皇帝登基,改元易敕的元年,照例要加恩科。這可是幾十年才能碰到一次,所以,對大家來說,簡直就是大紅喜年中的大紅喜年。
在明朝,甘肅、寧夏、青海尚未單獨成省,都合在陝西里。所以,本省的秋闈開得也早,早在春節前就已經通知到各州府,叫考生早早地趕到西安。
這次來貢院參加鄉試的考生有四千來人,最後只取五十名。百中選一,競爭的殘酷性甚至超過進士科的會試,這纔有所謂的金舉人,銀進士之說。
陝西是文教不發達的地區,也就罷了,換成江蘇、浙江、江西那種地方,每次鄉試都有五千多人。最後的名額也不過比北方省份多十來人。也不知道五千多人同時涌入考場的情形,又是何等的規模。
這個年頭,能夠讀書的家境至少過得去。一大早,不少考生都有書童、僕人送來。這無形中增加了西安的交通壓力。
高文坐在車上,行不了半天就擠得走不動了。擡頭看去,前方盡是車馬相互爭道。有兩輛牛車撞在一起,兩個車把勢互不服氣,罵成一團,圍觀者衆,熱鬧異常。古代可沒有交通警察,看樣子,一時半刻之間也疏導不了。
沒辦法,他只得下了車,提着考籃奮力朝前擠去。
滿眼都是人,特別是到西安貢院前的那條街道頗窄,加上人人爭先,更是水泄不通。
書生們身體都弱,來的人當中有不少年過半白的老秀才被擠得哀叫連天。
有一個考生被擠得摔在地上,考藍中的物件落了一地。他蹲下身子去揀,卻又如何拾得起來,只不住哭道:“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高文心中不忍,大吼一聲,身子一用力,將周圍的書生拱開,將那人拉起來,問:“如何?”
那書生滿面淚水,只不住搖頭。
高文:“東西可揀起來了?”
書生又哭又叫:“找不着了,找不着了!”
“這學政衙門怎麼做事的,亂成這樣。別找了,再找非被人踩死不可,只要憑證在就好。”高文忙拉了他,使勁朝前衝去。
所謂憑證就是古代的准考證,這玩意兒實在要緊,一般都是貼身保存的,想來也不至於丟了。
他平日裡打熬筋骨,身子壯,力氣也大,不片刻,前面一鬆,竟是衝到貢院前的廣場上。
高文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額的個老天,可算出來了?”
被自己拉出的那個書生還在哭:“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
這人已是兩手空空。
高文心中更是不忍心,不覺想起自己在平涼府參加院試時的情形,就打開自己的考籃,將一錠墨和一支筆遞了過去:“兄臺,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至於硯臺和其他東西,卻是愛莫能助。”
那書生擦了一把眼淚,急忙作揖致謝,哽咽道:“多謝兄臺,沒有硯臺不要緊,我有法子。”
高文又問:“可你卻是要在考場裡呆上三日的,還不餓壞了?”
那書生:“我家景貧寒,以前也是飢一頓飽一頓,三天不吃東西也死不了。”
高文見他實在可憐,搖了搖頭,拿了個餅子遞過去。
君子施恩不圖報,不等那書生再謝,就提着考籃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喊:“平涼府莊的考生可在?”
按照科場上的規矩,再等得片刻,考生就要按照戶籍所在地依次入場。一般來說,考生高貢院之後,老鄉都會聚在一起。一來方便有序,二來見到熟人心中也安穩些。
整個廣場到處都是考生,又如何尋得到平涼府考生?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喊:“爾止,老夫在這裡,快過來!”
覓着聲音,高文定睛看去,只見俞興言正和一羣書生聚在一起,不住朝自己招手,在他旁邊則站着石廩生。
高文大喜,忙走了過去,團團拱手:“原來是俞老先生和石先生,高文見過各位兄臺!”
俞、石二人身邊的書生們自然是韓城考生,許多人高文都是認識的。
大家也都回禮,其中一個縣學生還笑道:“高爾止,你如今的名聲在咱們韓城,不,整個西安的士林已是鼎鼎大名吶!你有三點叫人想不到。”
高文笑問:“哪三點叫兄臺想不到?”
那書生道:“第一點叫人想不到的是,高爾止你以前舉人是方案後人,卻是忠良之後啊!”
高文:“我祖上不過是普通人,因爲和方孝孺先生是鄰居,受了牽連,流落到西北,又沒功名,且沒有做過官,也不算是忠良之後。”
書生:“第二點沒想到的是,爾止你竟被梅良那小人誣陷。第三點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如此有才。竟然在平涼府童試中一口氣過了三關,其中還有兩場都是頭名案首,當真叫人又驚又佩!爾止你身世、際遇之奇,簡直就是話本書兒裡的傳奇!”
“是啊!”衆書生都同時點頭。
那書生又道:“爾止你的話本演義書兒寫得也是極好的,如果這次能夠中舉,不妨依你的經歷寫個故事出來。”
“對對對!”衆人都是好,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高文連連謙虛,說了半天話,這才道:“敢問各位兄臺,可知道平涼府的考生們都在什麼地方?”
“誰知道,人實在太多,看不清楚。再說,咱們又不認識平涼府的書生呀!”
“對了,石先生不是和平涼府的士子熟悉嗎,石先生,你可知道?”
聽到大家這麼說,高文這纔將目光落到石廩生身上,卻發現不妥。
自從自己過來之後,石廩生都沒有說話。他一臉蒼白,身子時不時顫上一顫。
高文心中關切,低聲問:“老先生可是身子不好,可要緊?”
石廩生搖了搖頭:“不打緊,這麼多年沒來考過。這次重回考場,卻是有些心中不安穩。”
原來,他竟然緊張起來。
俞興言笑道:“石廩生你也不要緊張,沒什麼打緊的,就算要緊張也該着爾止,怎麼樣也輪不着你我。說句實在話,咱們韓城九個生員中,最後怕是沒一個能中式上榜的。你我此番前來,不過是了卻一樁心願,不死心而已。四千多考生,最後只有五十人上榜,你我成嗎?說不定卻是隻有爾止纔有機會。”
“對呀!”韓城的幾個考生都點點頭。
其中有兩人道:“我等都還年輕,今番不過是來見識一下鄉試究竟是何等情形,姑且一試罷了。”
石廩生“緊張……高文你可不能緊張呀!”
高文:“多謝老先生告戒,晚輩明白!”緊張,我緊張纔怪。
說到這裡,突然有人叫:“對了,咱們韓城這次有九個解額秀才,怎麼才八人,還有一個呢!”
“倒是忘記了,黃威還沒到。”一人回答。
聽到黃威這個名字,高文心中一凜,咬緊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