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籍想到範仲宣講解七天建築對應天上七星,這是一個陣法,他道:“你現在是用七星禳命之法延續性命?”
李守誠道:“不錯。”
蘇籍道:“你既然能虛名,看來傳言是真的。”
說着,他輕輕一嘆。
李守誠道:“天陽子道爺也會這奇術,不知他爲何不用,興許是在人世間呆煩了。至於我叔父,他不用這法門,卻是因爲怕天譴連累到我。”
蘇籍明白相士之道招天妒,命中帶煞,因此相士多是鰥寡孤獨。李家相術能一代代傳下去,這在整個相士界,都是絕無僅有的。
但爲了延續他們的血脈,必然也爲此付出良多。
故而蘇籍毫不意外李天罡放棄給自己續命的機會,畢竟他再多活幾年,意義也不大,李守誠纔是李家的未來。
不但李家如此,世間萬靈爲了延續血脈,也出現過無數令人動容的事。
生命的長存不在於個體,而在於一代代的傳承和開拓。
只是,老頭子爲什麼不願意再多活一段時間。
逝者已逝,生者總歸是要遺憾的。
蘇籍道:“你最後算出什麼結果?”
“用九,見羣龍無首……”李守誠在蘇籍手背上寫字道。
他猶豫半響,寫下最後一字“兇!”
羣龍無首這一卦本來是吉卦,但他算出的是兇卦。
蘇籍用劍氣在地上寫字回道:“算的什麼事?”
李守誠找來一根樹枝,寫了兩個字——“天下”。
蘇籍平靜的面容蕩起波瀾,他嘆氣道:“此事你告訴別人沒?”
李守誠道:“我不敢說出去,而且未必算得準。”
蘇籍不着聲色將地上的字跡抹去。
他道:“你還是誰都不要告訴好了。”
李守誠道:“我還想求小道爺一件事。”
“你說。”
“我想找個傳人,還請小道爺幫我物色一下,最好將來幫他用先天真氣築基。”
蘇籍道:“我答應了。”
李守誠替他隱瞞,除卻感激老頭子的恩義外,怕也是爲了這件事。
何況有先天真氣築基,哪怕是資質平平,亦能在武道上有所作爲。李守誠爲他隱瞞此事,卻能找到傳人,爲李家相術的傳承尋到一個光明的未來,着實值了。
李守誠道:“多謝小道爺。”
蘇籍道:“你是真的沒法誕生後嗣了?”
李守誠苦笑道:“我先天體質就不成,如今經脈盡斷,僅存一線生機,更無誕下子嗣之能了。只希望能把我這一身相術傳下去。”
蘇籍點頭,又問道:“你去白總管那裡做什麼?”
“他近來迷上易經,找我去給他講解。”
蘇籍忍不住道:“你覺得他的武功有多高?”
李守誠道:“小道爺和他相比,半斤八兩。”
蘇籍不由一笑,說道:“明白了,你小子有意思。”
李守誠笑了笑,道:“總得給小道爺留點面子。”
蘇籍不置可否一笑,李守誠的意思不外乎是他半斤廢鐵,白太監爲八兩黃金,兩人沒有可比性。
這或許有誇大,但兩人一定差距極大。
旁人可能會看錯,可李家人個個都是當世頂級的相士,靠這個吃飯,自不會出錯。
“不知白太監、獸神這等人物比諸漢末三仙又如何?”
蘇籍暗自思量,還是覺得漢末三仙更可怕。
在公開的記載中,漢末三仙似乎無一合之敵,只是他們互相間卻沒有交手的記錄。
在蘇籍上羅浮山以後,確實也見天陽子出過手,但都是和其他四子切磋,點到爲止。除卻天陽子全程佔上風外,實在看不出老頭子用了多少氣力。
不過蘇籍確實能體會到,現如今清微五子在老頭子面前,如若孩童。
通幽之後,雖然只有具體、坐照、入神三個大境界,可越到後面每一個境界,武道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入神和坐照兩個境界,已經是在天人界限裡,非是此中人,難以明白。
而且武道修行,或許在最終的道路上殊途同歸,可在很長一段路程中,卻又有千差萬別,武功的高低,絕不能完全作爲生死之斗的依據。
一個細節的倏忽,可能就會讓勝負勢頭陡然逆轉。
而且經驗和臨敵的變化,武技的選擇,都充滿不可測,甚至於環境、精神、心力以至於宗教信仰,都可能決定高手相爭的最終結果。
直到如今,蘇籍也不敢稱自己是宗師級的武者,他不過仰仗先天氣功,比旁人犯錯誤的餘地更大一些。
“沈百戶。”
有北鎮撫司的人在尋找蘇籍。
蘇籍道:“我先走了,等我回京城再聯繫。”
“好。”李守誠欲言又止。
他算出蘇籍此行雖然驚險,但始終能化險爲夷,所以乾脆不多說了。
望着蘇籍遠去,李守誠又掏出酒來喝。
他經脈盡斷,肉體遭遇的痛苦,只能靠酒水來麻痹。
“天下啊。”最後李守誠幽幽嘆了一句。
…
…
“咳咳。”一個發如白雪,額頭光亮的老太監用絲絹捂住口。
直到數息後,才停下咳嗽聲。
範仲宣戴着枷鎖在他屋裡緩步而行。
四周的牆壁掛着字,筆力遒勁,頗具風骨,似高山巍峨,龍角崢嶸。
“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這一幅字最好。”範仲宣評價道。
老太監擡起頭看着字,說道:“那是百年前太華劍派的李洛水寫給我的,爲此我還向先皇討要了敬亭山,可惜一直沒空去住。”
敬亭其實是老太監的名字,但很少有人知道。
範仲宣笑道:“老總管要想閒,隨時都可以閒下來,難道陛下還會強留你?”
“哦呵呵,要是我不在這皇宮裡,什麼魑魅魍魎都往陛下眼前招呼,還不得心疼死灑家。”
“可是天下又有誰能傷到陛下?”
“肯定是有的。”
“我實在想不出來。”
“範大人,陛下就是社稷,你忠於社稷,也該忠於陛下。希望你能想通這個道理。”
“我只知道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你啊你,三十年前是這樣,三十年後也是這樣。”
“三十年前陛下沒有因爲這句話降罪於我,三十年後陛下也不是因此降罪我。”
“但陛下總不喜歡你這句話。”
“君王若只愛聽好話,那麼國家離滅亡還會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