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等你多時。”無
需多言,這位震古爍今的武學大宗師等的人就是蘇籍。
如淵如海,如山如嶽,蘇籍窮盡畢生所見壯麗景象,亦難以形容真正面對這位李城主時的感覺。吳
用、僕人乃至於前方的羣山萬壑的形象早已從蘇籍腦海裡消失,他眼中只充斥着這位李城主。他
甚至生出一種感覺,此生以來遇到最大的艱難險阻便在眼前了。明
明他們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亦非定要致對方於死地。
這就像是兩條大河即將匯入大海的關頭,忽然相遇,在成爲一片汪洋前先要分一個主次出來。成
爲汪洋是宿命,而一決高低卻是使命。
吳用和僕人知機地離開這裡,他們已經知道這裡不是屬於他們的舞臺。李
城主緩緩轉身,露出他和蘇籍相比下,顯得極是平凡的容貌。
可是他身上體現的氣度,卻是蘇籍平生未見的。一
把劍以最恰當的方式掛在他腰間,身前“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這行斗大且奪目生輝的豪句,竟也不再燁燁生輝。
世情人情亂如麻,而李城主的那把劍,竟是能將這一團亂麻盡數斬去。
而他的眼神竟如此柔和,毫無作爲劍者的犀利感覺。
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蘇
籍甚至不需要思考,亦知道在武學的道路上,李城主走的比他更遠。自老頭子和天子之後的古今第三人的位置,李城主同大師兄一樣,有實力角逐這個位置。蘇
籍對上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眸,緩緩道:“見過城主。”李
城主輕輕頷首,注目這位年歲跟自己差不多,卻將要成爲自己佳婿的男子,多年來見識過無數天驕俊傑的他亦跳不出蘇籍半分毛病。可
蘇籍完美還不夠,必須得戰勝他。他
平淡道:“你比我預想得要遲來好多年。”蘇
籍道:“城主覺得我何時該來?”
李城主道:“在我娶夫人那一刻。”蘇
籍含笑道:“那得怪城主沒有通知我。”李
城主輕輕一嘆,手已經握住劍柄。拔
劍!一
位絕代劍者,他拔劍的速度定是電光石火都難以形容,在他出劍的剎那,必定已經找準最好的角度,當他收劍時,敵人甚至都沒法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死了。蘇
籍在李城主握住劍柄時,已經看到了其後的無窮變化,如滔滔江水,滾滾不絕。
其中任何一個變化都可能置他於死地。在
他龐大的精神感知下,時間都彷彿放慢了許多。他
清晰看到李城主每一個變化的始末,並心中油然生出應對的法子。這就像是一場還未開始的棋局,他已經對對手的種種變化生出對應之策。
蘇籍甚至都很吃驚他能做到這件事。
事實如此。他
進入坐照後,顯然身上還有許多難以解釋的玄妙。或
者說這是天子和老頭子留在他身上的寶貴財富。
那是各自走到大道盡頭的兩位偉大存在的加持。
如果純以武道天賦而言,他已經輸得徹徹底底。現
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李
城主的劍仍舊沒有拔出來,他似乎已經感覺到蘇籍洞悉了他所有的變化。
這些話說來很長,實際仍是在電光石火間。
這一劍要是拔不出來,蘇籍便是勝了。蘇
籍感覺自己離勝利近在咫尺,儘管贏得不是那麼光明磊落。可
是接下來,他所有的如意算盤都被打碎。
李城主的劍拔出了。
沒有任何變化。
僅是簡簡單單的凜凜絕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
物歸於一。蘇
籍萬萬想不到,李城主的萬變之劍,到此刻成了歸一之劍。
這一劍的速度已經達到人世間的極致。如
同一束光。
如果劍和光一樣快,你見到光那一刻,也應當死了。
……
大江之畔,瓢潑大雨,魔宗聖君行走在江邊,他孤獨地行走着。從天威之下生還後,他已經進入一個神鬼莫測的境界。
天子告訴蘇籍坐照有九重天,而魔宗聖君卻不在九重天裡。魔
門,本就不是道,不是佛,更不是天的僕人。
嘩啦啦的大雨,沖洗人世間的污穢。而
這大雨竟沒有絲毫沾到魔宗聖君的衣襟。
他身上沒有絲毫真氣涌出形成無形的氣罩來替他遮風擋雨,只是這些風雨不敢沾惹他。
他向白帝城的方向看過去,心有靈犀般感覺到那股似乎能洞穿古今的劍光。
……
花
七坐在鳴珂巷,聽着李憑的箜篌。他
找來了一面不遜色李憑以前箜篌的豎琴。
美其名曰要李憑試琴,實則是享受。
只是在行雲水流的豎琴聲中,花七忍不住心生悸動,他擡首,看向南方。那
是白帝城的方向。目
光似乎能穿透時空,看到一道劍光。…
…
忘塵峰是羅浮最清淨的山峰,峰主是羅浮當代最出色的女修水靈子,追溯羅浮古今,亦難有比她更出色的女冠了。此
刻她不染煙火般地立在峰頂,眺望雲煙。
可她的注意力卻不在雲煙上,羣山萬壑之外,一道劍光橫絕古今。她
的注意力在那裡。比
青山更青更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
而旁邊山峰適時響起一聲劍鳴,那是玉陽子的神劍在顫動。一
道石門破碎,道人現出身形,正是夏家的老祖丹陽子,此刻也將目光投注在白帝城方向。
羅浮羣峰中,在不知名的角落亦響起一聲輕咳,那是清微四子中最老的玄陽子,如今清微輩分最高之人。
與此同時,天地間各個角落,修爲臻至坐照,或極爲接近坐照的高人都將目光投向白帝城。
他們或有讚歎,或有疑惑,或有羨慕,或有沮喪。…
…
而蘇籍。
無思無想。
當劍光生起那一剎那,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它。如
同黑暗宇宙中第一縷光,只需一縷,就足以撕破所有昏沉的黑暗。蘇
籍思忖所有的應對之策,在這道劍光面前都是徒勞無功的掙扎,而且他已經放棄任何掙扎。劍
光穿透蘇籍的身體。他
從無思無想的狀態中抽離。
腦海裡竟只有一段話。
“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許
多年前,老頭子認爲他沒資格說這句話。
因爲那時的他,還不明白。
“徒兒,你明白了嗎?”彷彿冥冥中老頭子對蘇籍發問,又彷彿被老頭子當頭一棒。
蘇籍緩緩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