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暮色降臨,魏凌雲才悠悠醒轉。
她雖驚不亂,迅速確定周身環境,才輕輕舒口氣。
魏凌雲道:“發生什麼事了?”
蘇籍將遇到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測都說給魏凌雲聽,只是隱去白七說出自己身份那一段。
魏凌雲沉默,李守誠說的一點都沒錯,這次確實是有驚無險,只是若無蘇籍,她此刻會是什麼下場,真的難以想象。
良久後,她開口道:“江武彬真的會是趙子行?”
“不知道。”
“我們回太湖山莊看看。”
沒有舟,他們拆了木屋做木筏。至於木屋下的地道,兩人無心去打探虛實,因爲已經過去這麼久,再進去也無任何意義,甚至還有風險。
蘇籍記憶力驚人,在暮色徹底消逝,夜色完全侵染湖山時,帶着魏凌雲再次尋到縹緲峰。
月出於縹緲峰之上,徘徊鬥牛。
兩人棄木筏上山,山中空空如也,什麼太湖山莊,竟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好似他們來錯了地方。
魏凌雲驚疑道:“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蘇籍有些摸不準,他知道武功到了窮究天人之際時,是可以通過精神影響人的五感,使人做出錯誤的判斷。當初漢末三仙中的烏角先生就是此道高手,他的幻術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仗之行走天下,亂人耳目。
以嚴莊的武道修爲,若是精通此道,未必不能將蘇籍和魏凌雲玩弄。
蘇籍平靜道:“我們再去仙霞峰。”
兩人說走就走,去往仙霞峰,忽然風浪大作。
以兩人之力,要跟着自然偉力做鬥爭,亦顯得力有未逮。
魏凌雲最先倒下,蘇籍一人苦苦支撐,他還要護着魏凌雲,壓力倍增。
最終蘇籍也不支,精神恍惚。
等他再度清醒過來,已經天光大白。
“兩位客官,前面就是仙霞峰了。”
蘇籍看清楚面前的人,正是當日的舟子。
舟子道:“你們不是要上仙霞峰嗎?”
蘇籍道:“現在是什麼日子?”
舟子笑道:“客官你們就小憩片刻,便忘了今天是何年何日?”
蘇籍道:“還請你說一下。”
舟子雖然奇怪,還是說了一遍。
蘇籍一驚,舟子說的時間正是他們那天上仙霞峰的時間。
魏凌雲也醒來,她不着聲色道:“靠岸。”
舟子道:“客官,你們上去要是出了事,跟我可沒關係。”
蘇籍道:“定不會責怪你們。”
魏凌雲和蘇籍暗自交流,於是都一樣疑惑。
難道她們是遇上了“黃粱米熟,南柯一夢”的事。
忽然間,蘇籍轉身狠狠盯着舟子。
眼中似要冒出寒氣來。
舟子神色慌張。
但蘇籍拔出飛景劍,劍尖以超高速刺入舟子胸膛,卻沒有血。
舟子好似水泡被戳破,整個人都消散掉。
魏凌雲目光落在湖水上,看到一條白色的水線,杳然隱去。
“你怎麼發現他有問題的?”
“因爲絕不是夢,你看這個。”
蘇籍手上多出一枚金針。
魏凌雲道:“我差點忘了這事。”
她摸了摸身上,也找出金針。
蘇籍道:“他們的手段很詭異難防,甚至可能真假參半,教我們更加難以分辨。”
魏凌雲道:“還上仙霞峰嗎?”
蘇籍點了點頭。
兩人上仙霞峰,找到水寨,早已人去樓空。於是他們去找太湖其他水寨,卻沒有一個水寨承認自己被太湖山莊收服,而且沒有人知道江武彬這個人。
魏凌雲和蘇籍又去官府,亦沒有找到有關江武彬的記錄。
反倒是接到另外一個消息,趙子行回京了。
在趙子行平安回京後,他們做的事當然失去了意義。
“其實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幫助我們查清真相。”
“你是說虎丘雲巖寺。”
蘇籍沉吟道。
魏凌雲道:“你說該不該去?”
蘇籍道:“我們還是回京城吧。”
“爲什麼?”
“因爲有些東西比真相更重要。”
“什麼東西?”
“我們的命。”
魏凌雲道:“你是對的。”
沉默了好一會,魏凌雲才道:“假如沒有我,你會去尋找真相嗎?”
蘇籍道:“或許會。”
魏凌雲道:“爲什麼?”
“我可以失去的不多,而且我一個人不容易死。”
“你認爲我會拖累你?”
蘇籍道:“目前是這樣。”
“沈道子,你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
“現在不能說,以後你也不要問,如果能說,我一定會告訴你。”
魏凌雲道:“那我等你告訴我的那一天,以後我都不會再問這件事了。”
“謝謝。”
“不謝。”
…
…
一路馬不停蹄回到京城,魏凌雲什麼地方都沒去,直接回到魏國公府,然後倒下。
疲倦如排山倒海,深深淹沒她。
唯有在家裡,她纔可以如此放鬆地睡着。
其實在蘇籍身邊她也可以嘗試一下,但她不能蘇籍爲她勞心費神。
另一邊蘇籍回到朝陽觀。
道觀很乾淨,顯然他離開後,也不時有人來清掃。
但庭院仍是清寂。
沒有人氣,再幹淨的屋子,都會讓人感到寂寞以及不安全。
人的一生最可怕的敵人,往往不是別的,而是孤獨。
你可以抵擋它一刻,一炷香,一天,一個月,卻沒法在整個餘生裡都抵抗它。或許神明也不行,如果有的話。
蘇籍覺得有些寂寞。
但他仍是躺在靜室裡睡着了。
睡前還聞到清淡的香氣,不像是蘇如是的味道。
這種香料很講究,原料似乎有麝香以及龍誕香,那是他剎那間生出的念頭。
但自己沒察覺到任何危險,所以蘇籍仍是決定先睡下。
不知過了多久,蘇籍醒來。
他是被肉香味勾醒的。
推門開窗,然後到隔壁大殿。肉香味的源頭在這裡。
他先是看到一個窈窕身影正對着爐火煽火,爐子上面放着蒸屜。
似乎聽到動靜,窈窕身影回過身。
她面容高貴冰冷,自是南康。
“你醒了。”她臉色很快變柔和,聲音也很低。
蘇籍沒想到南康竟跑到他這裡來做菜,心下微微有些感動,無須猜,這定是南康做給他吃的。
那天南康做的紅燒肉很難吃,但他還是吃了。
因爲已經許多年沒有人肯爲他做菜。
“你在做梅菜扣肉?不過用的不是梅菜,因爲這菜的香味很特殊。”
“剛好有蜀地進貢來的冬菜,此菜香氣特殊,用來做梅菜扣肉香鮮可口,味濃不膩,你旅途勞頓,吃了它,精神應該會好很多。”
“你覺得還要等多久?”
“小半個時辰吧。”
“跟我預計的差不多,你應該做過幾次了。”
“是的。”
“我來煽火。”
南康沒有推辭,任由蘇籍坐在他身邊,接過火扇。
蘇籍道:“你每天都來?”
“這兩天來的,聽說你要回來了。”
“嗯,青提近來好嗎?”
“挺好的,他比以前更高更壯了。”
“吃了飯,我去看看他。”
“嗯。”
“你身上的香料裡,龍誕香的份量多了一些,如果減半,味道會更悠遠。”
“回去我吩咐他們去改進一下。”
“蘇如是還在公主府麼?”
“在。”
“畫屏還好吧。”
“挺好的。”
兩人一問一答,只道家常。
最後蘇籍道:“謝謝。”
“我也謝謝你。”
“其實我沒幫殿下多少事。”
“青提很喜歡你,我也是。”
蘇籍知道南康說的是朋友間的喜歡,但她有沒有男女的喜歡,卻不好說。天家的貴女,也是女人。
女孩子的心思,怎麼能猜呢。
蘇籍不想去猜,他希望人與人之間能相處得自然舒服。
“我最近經常做夢夢到你。”南康突然又道。
蘇籍略感意外,他想南康對他比以往更親近,興許和此事有關。
當女子常常夢見一個人,那麼離愛上他其實不遠了,至少她心裡會暗示自己。
“夢見什麼事?”
“平常事,就像現在這樣。”
“你覺得這種感覺好嗎?”
“挺好的。”
蘇籍老實說,心裡有點砰然。
但他準確把握住,這一絲怦然心動,絕非完全發自本性。
如果不是經歷過太湖的事,他可能不會察覺到蹊蹺。
他和南康之間,好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兩人聯繫起來,而且他的先天真氣比正常時更活潑。
這是南康帶來的影響。
很奇妙。
南康身上到底有什麼特質在影響他,而且這若是南康固有的特質,爲何到今時今日才被他察覺。
先天氣功和南康有聯繫嗎?
蘇籍有些不解。
但他沒有對南康說。
因爲他認爲南康也不清楚這些。
兩人嘮叨家常。
從沒有人和南康這樣平淡地敘家常,因爲她是天家貴女。
身份讓她和任何人都隔着一層。
只是蘇籍不一樣。
扣肉爛熟,冬菜的特殊香味完全融入肉裡。
蘇籍大快朵頤。
像扣肉這種家常菜,最好是在家裡做。
這也是扣肉是家常菜的原因。
在家裡才能這樣閒適地等待肉熟。
家常菜也是其他許多菜沒法替代的,那種味道令人安心,回味,帶來的不止是舌尖的美妙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