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洛家莊內。
“這件事......就算這樣告一段落了?”居十方說道。
昨晚洛埋名死後,那些來尋仇的衆人也退了,沒有再找洛昭言的麻煩。
“兇手洛埋名已經死了,他們難道還想追究昭言的責任?就算他們想,他們打得過我們嗎?”越今朝說道。
居十方轉身看向遠處,正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洛寧,“那個洛寧姑娘殺了洛埋名後就一直那樣......剛纔有幾個人回盈輝堡時想把她帶走,可她一動不動。”
“昭言準備怎樣安置她?”越今朝問道。
“先把她送去盈輝堡,拜託洛家商行的夥計們照顧。昭言說去收拾東西有一會了,我去看看。”閒卿說完便先行離去。
“昭言。”來到洛昭言的院子,閒卿喊了一聲,卻沒有看到洛昭言的身影。走進屋子後才發現洛昭言正看着一扇門發呆。
看閒卿進來,洛昭言說道:“那邊是埋名的密室,埋名的秘密應該都在裡面。”
“想了解洛埋名究竟在想什麼,卻不敢進去?”閒卿一眼便看穿了洛昭言的心事。
洛昭言想了想還是問道:“閒卿,埋名昨日與朔漩他們離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洛埋名當時問道:“方纔你將自己的修爲給了昭言?”
得到閒卿點頭肯定後,又說了一句“你還是如二十年前一般,是個無聊的白癡妖怪。”
洛昭言對此十分不解。
“不過是件小事。”
見洛昭言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只好講述道:“二十年前,我偶遇一名男子,他被一隻虎妖追殺,誤入了我的山林。我打發了入侵的狐妖虎妖后,本想拋下那男子讓他自生自滅,他卻忽然懇求我將內丹借給他,讓他去救他的女兒。原來他的女兒命定早逝,他想嘗試用妖力來延長女兒的壽命,這才以凡人之軀,深入妖魔之地。我覺得有趣,便答應將我半生修爲煉成丹藥給他,但三個月後他必須拿自己的命來償。”
“但是,他失約了......”洛昭言大概纔出了閒卿口中的“男子”便是自己的父親洛望平。
閒卿繼續說道:“我活了這許多年,早已鮮少在乎什麼,只覺得‘人類果然如此啊’。倒是那個虎妖睚眥必報,趁我修爲大減偷襲我,害我欠下寒江兄一條命。然後......許多年後,有一天,得知小繡兒來了西域,我閒來無事也過來遊玩,不想竟遇見了那個得了我修爲的‘女兒’。”
“是這樣啊......”洛昭言說道:“昨天,我夢見了小時候的事。爹有一次出門好久,一回來便急着找埋名,我覺得他偏心,跟過去想偷偷嚇他一下......就在那天,我知道了洛家血縛熱海之事,埋名魂魄因此被永囚於此,而我被埋名借命,註定早逝。後來,爹爲了救我試盡各種丹藥術法,早早便過世了。那時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喜歡埋名,可是我卻已經開始恨他了......於是,我求埋名幫我遺忘了借命之事,讓我把雙子早逝只當做血縛熱海所遭天譴......直至昨夜夢中方纔憶起。”
閒卿聽完後心中有所觸動,原來如此......孤獨了許久,忽然遇見一個人,寧可捨棄自己也不願捨棄你......因此,當時你纔會爲保昭言而強行終止術法嗎?洛埋名......
洛昭言抱膝坐在地上繼續說道:“埋名同我說過很多次,他要解開與熱海的血縛,毀滅洛家;而我總是說,犧牲我們爲周遭百姓留住水源也無不可,說......說我不怕死,只想留下活過的痕跡......不是的,其實我是太害怕了,又覺得不可能找到解咒之法,於是騙自己說我不在乎,拋下埋名獨自面對我們共同的命運。埋名殺了許多人,他罪該萬死,可是這世上,只有我一人是沒有資格譴責他的。”
“那便用你的餘生去爲他贖罪吧。”
“閒卿,你的修爲大概是沒辦法還給你了,抱歉......”洛昭言滿懷歉意。
“那你便用一生賠我吧。”閒卿蹲了下來,直視洛昭言的眼睛。
洛昭言聽到閒卿這麼說,眼睛瞪得老大,以爲自己聽錯了。
“數百年修爲換你數年光陰,我可是虧了呢。不如,便連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一併賠給我吧。”
“我......對不起,我現在沒法想這些......”洛昭言低下了頭。
“好,你慢慢想,反正我最不缺的便是時間。”閒卿並不在意。
“我會好好想的......”
洛昭言終於鼓起勇氣,站起身來,走進了洛埋名的密室。
密室裡基本沒什麼桌椅擺放,只是牆上貼滿了字畫。
“這些......都是我畫的畫!”洛昭言難以置信地看着牆上的字畫。
“埋名無法離開熱海所在,我便告訴他,我會把我看見的風景畫給他。這是我去落日部時畫的大漠落日......”
“這張是......我第一次到中原時,畫的中原城鎮......”
“連這張都還在......這是我畫的第一張圖,好像......是去金翠洲抓魚時畫的,這些墨團應該是樹叢吧,呵呵,好爛。”
“這是......”洛昭言來到一幅畫前愣住了。
閒卿看去,只見一座建築旁有一道虹,旁邊還附了八個字,“虹兮縛兮,無心念之”。閒卿認出這並非洛昭言的字跡。
洛埋名,你果然......
“我的畫,他全都好好地珍藏着......”洛昭言哽咽道:“埋名回來之時,我便隱約意識到了......他急於解除血縛,或許更多是爲了我。‘埋名’可以不斷借名重生,‘昭言’卻只有一條命......”
洛埋名魂魄被熱海泉眼血縛,無法進入輪迴轉世,只能以洛家雙生子中一死胎的身份重生,卻不能離開洛家半步,而雙生子中的另一人則是不斷地被洛埋名吸取生命力,直至身死,所以洛家雙子早逝,便是這個原因。
“閒卿,我要努力活下去!帶着埋名的份一起活下去!”洛昭言眼神中充滿了堅定,這是她第一次有了要活下去的堅定信念。
之前的洛昭言不求長命,只求能讓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
“好。”閒卿微笑着答道。
數日後,洛昭言重拾心情,將洛家的事通通講述出來。
“原來是這樣......”越今朝終於明白爲何洛昭言要以男子身份示人,爲何心思縝密的洛埋名沒有擔任家主一職,反而以女子身份坐鎮洛家足不出戶,爲何洛家莊地處荒漠卻能保持水源充足。
“嗯。這兩天讓大家擔心了。尤其是越兄,越姑娘還下落不明,你卻受我拖累不能前去尋找,昨日我也未能向埋名詢問線索,真是抱歉。”洛昭言滿懷歉意地對越今朝抱拳行禮。
越今朝搖搖頭表示無礙,“現在我毫無線索,本就只能等着他們來找我,在那等都是一樣。葛清霏和洛埋名說過,我很快就能再見到祈......我等着!”
洛昭言忽然想到了藏鋒,藏鋒與埋名一向形影不離,昨夜卻沒與埋名一起回來,她已經離開這裡了嗎......
“我們先送這姑娘去盈輝堡吧。”居十方看着還在原地站着的洛寧提議道。
“小寧。”洛昭言走到洛寧身旁說道:“小寧,我們先去盈輝堡的商行好嗎?我想先請商行的人照顧你,我還有些事要做,辦完之後,我會用我餘下的時間補償你。”
自從那天刺死洛埋名,親手報仇後,洛寧便一直站在這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彷彿是受到了巨大的心理打擊,如同丟了魂魄一般。
此時聽到洛昭言這麼說,洛寧終於有了動作,扭頭看向洛昭言,卻面無表情,仍是一言不發。
“走吧。”洛昭言招呼衆人出發。
“沒想到洛埋名竟然狠心一下子犧牲那麼多洛姓同宗......”居十方現在想起當日的場景,仍是心有餘悸。
“看來,要解除與泉眼的血縛,應是需要大量的親族之血,所以洛埋名纔會挑選在大祭之日動手。”閒卿已經猜出瞭解除血縛的條件。
“洛埋名百年來的痛苦我們恐怕難以體會,但無論怎樣,他也沒有權利奪走那麼多無辜人的性命。”越今朝說道。
“埋名犯下的罪......我會承擔責任。”洛昭言態度堅定地說道......
“洛昭言?!”幾人剛進盈輝堡就有人認出了洛昭言。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童看見洛昭言後驚訝道:“咦?姐姐你長得好像洛家那個——”
話未說完男童便被自己的孃親拉到了身後。
看着男童孃親眼神中的防備之色,洛昭言說道:“我不會傷害他的。”
“洛昭言,你、你來做什麼?!”一名小夥計膽怯地問道。
“我想拜託你們照顧小寧。”
小夥計把洛寧領到一邊後,狠狠的對洛昭言說道:“不用你假好心!小寧是洛管事的女兒,洛管事平時很照顧我們,我們當然會照顧好小寧!”
“對了,你既然來了,就跟你說一聲,我們不會在你家的生意再幹下去了。我們怕被人戳脊梁骨!”那夥計繼續說道。
幾人說着話的時候,大批人圍了過來,大多是在盈輝堡洛家產業下幹活的小工。
“你們還要養家餬口。還請在場衆位父老做個見證,從今日起,我與埋名二人名下所有產業,都歸各處的掌櫃、夥計所有。我們在錢莊等處存放的財產,也都請你們幫忙變賣,補償給死者家屬。埋名與我犯下大錯,我愧對各位,只能如此聊作補償。”洛昭言說着單膝跪地,懇求能得到大家對洛埋名的寬恕。
“真的假的,那可是一大筆錢,幾輩子都花不完啊!”一個揹着一籮筐蔬菜的漢子不敢相信洛昭言的話。
“再多錢,能讓死人活過來?”旁邊的人嗤之以鼻。
“......說的也是啊。”
“滾。”洛寧突然開口罵道,這是數天來她第一次開口說話。
“小寧,你......好了?”洛昭言沒有介意洛寧的謾罵,反而有些欣喜,洛寧終於恢復了。
“滾!”洛寧再次罵道,然後轉過身去,不再看洛昭言。
“走吧。”閒卿走過來對洛昭言說道。
“小寧,你保重。”洛昭言說完後轉身隨閒卿幾人一同離去。
“我恨你一輩子。”洛寧沉沉說道。
洛昭言聽完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又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