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爬出密室,回頭將雪見拉了上來。一道光柱從屋頂的破洞照下,十分刺眼,正照在密室出口。
兩人剛剛站穩,卻聽密室裡傳來陣陣叫罵聲。
“他奶奶的!臭丫頭,賊小子!老子把你們逮着了,看不剁你們個十七二十八塊!”“識相的趕緊給老子回來,要不沒你們好果子吃!”
雪見扮了個鬼臉笑道:“好果子留給你們吃,我們不奉陪啦!”說着拉住景天的手,說道:“快走!”便朝着門外奔去。
兩人跑出木屋,選了小路逃走。景天被雪見握着手,只感覺掌心柔膩溫軟,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他從小到大從未跟女孩子牽過手,此時與雪見攜手而逃,耳旁陣陣風過,真猶如生死與共,雖然強敵在後卻絲毫不覺得緊張,反而想若能這麼一直逃下去似乎也不錯。
正心猿意馬間,忽的眼前一黑,腦海中一片空白,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雪見嚇了一跳,叫道:“喂!你又怎麼啦!快起來啊!”
不管雪見怎麼踢打叫喚,景天始終沒有反應,這時身後腳步聲漸近,顯是霹靂堂的人追來了。雪見又急又氣,心想又不能丟下他不管。忽的眼珠一轉,從鹿皮囊中掏出一把毒蒺藜往前方的路口一扔,將景天的身子拖到旁邊的灌木叢中,跟着自己也趴在了地上。
沒過多久,霹靂堂追兵趕到。一人叫道:“剛纔還看到那小丫頭往這邊逃了,怎麼一下子不見人影了?”
“肯定是躲起來了,讓弟兄們仔細搜!”
雪見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忽的聽到一聲慘叫,有人罵道:“殺千刀的死丫頭,又在路上扔暗青子!”
“她肯定往這邊逃了,給我追!”
霹靂堂弟子繼續往前追去,腳步聲越來越遠,雪見還是不敢動彈。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
“呼……好險啊……”
花楹震動着翅膀,寸步不離地跟在雪見身後,雪見跑她也跑,雪見停她也停。雪見趴在地上時,她也一聲不響地趴在旁邊。
“花楹,他到底怎麼了?”雪見問道。
花楹搖了搖頭,一副茫然的神情。
雪見抹了把冷汗,心想用不了多久,那些霹靂堂的追兵一定還會再回來的,自己拖着個昏迷的人,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這時花楹忽然啾啾叫了幾聲,雪見一怔,說道:“這不好吧?丟下他不管的的話……啊對了,他們要找的人是我,我走了正好引開他們,他們應該也不會跟一個無名小卒一般見識。”
花楹點了點頭,雪見說道:“這樣也好,總好過兩個人一起等死。不過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他藏起來。”
正躊躇間,忽然聽到遠處隱約傳來一陣水聲。雪見暗自欣喜,心想走水路逃走,霹靂堂的人一定找不到自己。
於是雪見拉起景天的身子,往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一拉之下才發現景天身體竟然異常沉重,猶如綁上了幾十斤的麻袋一般。
“哎呀——好重哦!”
雪見自幼習武,力氣也不算小,將景天拖到水邊時卻幾乎筋疲力盡,氣惱道:“重死了,豬都比你輕好多!呼……”擡頭看去,發現河道狹窄,卻延綿流長,兩邊盡是樹木叢生,不知道通向何處。
正好河邊的樹上繫着一個竹筏。雪見大喜過望,將景天的身子拉上竹筏,割斷繩索,竹筏立刻順流飄下。
雪見長長呼出一口氣,坐在景天身邊,心中兀自惴惴不安。
花楹停在雪見的的肩頭,輕輕蹭着她臉頰。周圍水流輕響,景天依舊昏迷不醒,胸口平穩起伏着,倒不像是受了什麼傷。
雪見烏睫低垂,看着景天的臉頰,思緒一陣紛亂。之前忙着逃走,現在靜了下來,種種疑惑忽然涌上心頭。
爲什麼霹靂堂的人突然對自己下手?霹靂堂與唐門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糾葛?他們要拿自己跟唐門交換什麼?他們又爲什麼忽然想要早已失傳的借屍還魂秘法?
茫茫然間,雪見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在百毒樓中,聽到的唐益和那個神秘人的對話,隱約覺得似乎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雪見微微一顫,不由抱住了自己雙腿,想到昏迷不醒的爺爺,種種不安在心裡愈發的擴大。
雪見忽然想逃走,逃的越遠越好,只要能夠離這些陰謀糾葛遠遠的,去哪裡都行。但是又放心不下爺爺。
不知道爺爺的病怎麼樣了,他現在醒了沒有……
想着想着,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支持不住,雪見自己也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的木筏似乎撞到什麼東西,嘭的震了一下。雪見驚醒,縱身躍起,拔出峨眉刺握在手中。
環顧四周,卻沒見到半個人。原來木筏竟順流飄到了賓化城中,沿着一條水道,停靠在了一家舊倉庫的後門外。雪見看倉庫門板陳舊,似乎也廢棄了好一陣子。
“先在這裡躲一躲吧。”
雪見推開倉庫舊門,將昏迷不醒的景天拖進門中,直拖到底層,小心翼翼關上後門,再從正門口朝外望去。
賓化小城緊靠着九龍坡,市民經營着蜀錦布匹和染坊。城外便是金沙灘大渡口,可直通長江。
觀察了好一會兒,仍看不到霹靂堂的追兵,雪見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景天這時仍然昏迷不醒。雪見蹲下身子,玉指搭住景天脈搏,片刻後喃喃道:“脈搏平穩,呼吸均勻,不像是受傷的樣子,爲什麼一直不醒呢……一定是被嚇暈的,真沒用!”
五毒獸花楹震動着翅膀,嘴裡啾啾叫了幾聲,雪見點點頭,站起身有些擔憂地看着景天:“他不會有事吧……”
走到樓梯口,雪見總是不放心,低聲道:“他醒來若發現只剩自己一個……”
花楹連聲催促,雪見點點頭道:“知道了,馬上就走……”朝景天望了幾眼,終於上樓出門而去。
大半個時辰之後,景天悠悠轉醒,坐起身來,卻見自己身處在一個破舊的倉庫中,心中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對了,我記得我跟雪見逃出了牢房,然後……”
想到雪見,景天立刻起身叫道:“唐……唐小姐?唐雪見?”叫了幾聲無人應答,不由得緊張:“不會出事吧?”
景天上了樓梯,從倉庫大門向外張望,卻見城中人來人往,不知道了什麼地方。周圍見不到霹靂堂的蹤影,景天心想他們沒有抓到自己和雪見定然不會輕易干休。
於是景天出了門,一邊小心躲避霹靂堂的耳目,一邊跟過往行人打聽着雪見的蹤跡。
走進城中,四處可見竹竿上高高漂晾的蜀錦絲緞,街上染坊林立,空氣中盡是染料的氣味。景天方纔知道自己到了賓化。賓化地處蜀路要衝,水路發達。雖是小鎮,其染色工藝卻聞名蜀中。凡是賓化出口的錦緞,要比尋常蜀錦貴上幾分。景天幾年前曾經來過一次,只是不知爲何,那時頗爲繁華的鎮子如今卻顯得十分蕭疏,路上行人也很稀少。
走了好一陣子,到處都找不到雪見,景天漸漸着急起來,心想雪見會不會不小心又落到霹靂堂的手中?
雖然自己跟雪見相識不過兩天,但是自從第一眼看到雪見,景天就隱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之後兩人幾次歷險,卻都各不相棄,忽然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景天竟有些悵然若失。
這時,景天望見不遠處有一座高大的閣樓。
賓化小城中沒有什麼大戶人家,都是些普通的平房。那座閣樓卻建得甚是威武,在一衆民房中十分醒目。
景天剛想找人問問那閣樓是什麼來歷,忽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叫嚷聲。
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叫你記賬就記賬,囉嗦什麼!難不成老爺還貪你這點錢?”只見幾個身穿霹靂堂絳色短打的漢子,手裡拿着成捆的綢布米糧,跟雜貨鋪的掌櫃的吵罵着。
景天往前一看,趕緊躲到了旁邊的巷子裡。那掌櫃哀聲求道:“幾位爺!求你們高擡貴手,小店本小利薄,你們再這樣下去,店面可就真撐不住啦!可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少廢話!老爺們來你鋪子,那是賞你的臉!再囉嗦,看老爺一把火將你這鋪子給燒個乾淨!還不滾開!”
那幾個霹靂堂的漢子將掌櫃的一腳踢開,嘴裡罵罵咧咧,大踏步地走了。
那掌櫃的被踢得不輕,好一陣子才爬起來,氣得咬牙切齒,卻不敢開口叫罵。
等霹靂堂的漢子走遠了,景天才上前問道:“掌櫃的,那幾個人是霹靂堂的人嗎?”
掌櫃的狠狠地道:“除了他們還有誰?這天殺的霹靂堂,簡直吃人不吐骨頭!自從他們來了賓化,這裡的百姓可給他們害慘啦!”
景天嚇了一跳,說道:“你說霹靂堂來了賓化,那是什麼意思?他們來這裡很久了麼?”
掌櫃的打量了景天幾眼,說道:“小哥,你是外地來的吧?喏,看到那棟樓了沒有?”
掌櫃的指着景天剛纔看到的那棟閣樓,說道:“那就是霹靂堂的人開的,叫什麼雷鳴賭坊,也是他們的老窩。這幫人比土匪都不是東西,欠我的鋪子少說也有好幾千,我哪敢去要啊?”
景天皺眉道:“霹靂堂這麼橫行霸道,難道官府就不管嗎?”
“官府哪敢管啊!這霹靂堂的人殺人不眨眼,比官府不知厲害多少。咱尋常百姓就更惹不起了,除了忍氣吞聲還能咋辦?”
說着掌櫃的嘆了口氣,說道:“現如今城裡的雜貨鋪只剩我一家了,我看也撐不了多久了。”
景天心中不忍,安慰了幾句,問道:“掌櫃的,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十八九歲的,穿橘黃色衣裳的姑娘?”
掌櫃的一怔,說道:“啊對了,剛纔是看到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還真把我看愣住了。這賓化可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這要是讓霹靂堂看到非給抓去不可。我想提醒那姑娘小心,還沒等說上話,那姑娘就急急往城門口跑去了。”
景天心中一喜,道了聲謝,也往城門方向跑去。
越往城門,附近人流就越是稀疏。景天忽然有些擔心,雪見出了城,她會去什麼地方?也許她早就離開了。她拋下自己,是不是不想讓自己跟着她?
景天不是喜歡胡思亂想的人,但是從雜貨鋪到城門口這段不算多長的距離,景天卻忽然一下子想了很多很多。
他爲何稀裡糊塗地答應跟着雪見闖蕩江湖,爲何出來不到一天險些喪命,被霹靂堂關了起來,爲何現在還要到處躲避他們的追殺?這一切跟自己這一個當鋪小夥計有什麼關係?
最疑惑的是,爲何他從未想過這些?彷彿跟着雪見,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可如今雪見不在自己身邊,他卻一下子沒了方向。
但是無論如何,不管是被霹靂堂關在牢裡時,還是在躲避他們的追殺時,景天都沒有感到一絲後悔。
到了城門口,景天忽然心想,也許雪見哪裡都沒有去?也許她就在城門口外,等到自己一出門,她就忽然從哪裡跳了出來,插着腰對自己嗔道:“這麼半天才找到我!笨死了!”
但也許城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該怎麼辦呢?自己還能夠再見到雪見嗎?
霹靂堂跟自己無冤無仇,他們自然不會跟自己過不去,那難道自己就回到當鋪裡,再重新回那個小夥計嗎?
景天隱隱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不可能再做回那個平凡的小夥計了。雖然出來的時間不過兩天,但是景天可以感覺到,有些事情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
出了城門,景天心中怦怦直跳,暗自打定主意,倘若雪見不在這裡,他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好在剛出城門,景天就聽見了雪見的聲音。
“咦?是你……你沒事,太好了!”
景天擡頭望去,雪見一身明亮的橘色衣裳,站在一株榆樹下,笑靨生花地望着自己。五毒獸花楹震動着翅膀,寸步不離跟在雪見身後。
這大小姐脾氣暴躁,平時總是喜少怒多,此刻見她一笑,竟如此嬌俏明媚,豔麗動人。
“雪見……”
景天心中一動,忽想將這個女孩子抱在懷裡。但終究還是忍住,上前道:“你在這裡啊,我一直在擔心你……你在等我嗎?”
雪見臉上一紅,說道:“誰、誰等你啊!我也是剛跑出來,我、我以爲你一直跟着我呢!沒想到不見了……”說着說着,臉上越來越紅,轉過了身去。
景天說道:“是啊……我也不知怎麼的,一下子暈倒了……你怎麼丟下我一個人,太不講義氣了吧?”
雪見說道:“什麼啊?你不要不識好人心!當時那麼多人追出來,我當然要先把他們引開再跟你會和,這是高明的江湖戰略!像你這樣沒有江湖閱歷,當然不懂裡面的訣竅了。”
“哦……”景天未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雪見打量了一下景天,說道:“你現在沒事了嗎?怎麼身子那麼差,動不動就暈倒,是不是被嚇的?”
景天說道:“當然不是!我平常也不這樣,這幾天不知怎麼了……”
雪見哼道:“我看你啊,根本就是嬌生慣養、弱不禁風!還是男人呢,連我都比不過!”
景天笑道:“又沒人教過我功夫,我有這兩下子已經不錯了,要是當鋪別的夥計,看到死人早就嚇得腿軟了。我要是生在唐門,功夫一定不比你差。”
“少吹啦,快走吧!”
兩人正要離去,忽聽到一聲呵斥:“哪裡走!!”
只見從城門外忽地飛竄出十幾名霹靂堂弟子,飛快列成陣勢,將兩人團團圍住。領頭一人冷笑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這時從人羣中走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黑漆麪皮,滿腮濃髯,右手噹啷噹啷地轉着兩顆鐵膽。
衆人一齊躬身道:“參見陳舵主!”
那中年漢子上前兩步,雙目精光閃爍,上下打量着雪見,微笑道:“唐大小姐,陳某在此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