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空氣微涼。草叢中傳來陣陣蟲鳴,在靜夜中十分悅耳動聽。
景天往火堆中添了些枯枝,將火燒旺了些。雪見仍是雙手抱膝,凝望篝火,柔暖的火光映照在臉上,更顯得明媚動人。小靈獸花楹躺在雪見懷中,已經沉沉睡去。
雪見側過頭,望向景天,只見他手裡撥弄着樹枝,口中輕輕哼着蜀中俚曲,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嗯?怎麼了?大小姐?”察覺到雪見在看着自己,景天也轉過頭。
“你就這麼跟我跑了出來,當鋪裡的人……會擔心你嗎?”雪見忽然問道。
景天一怔,隨即撓了撓頭說道:“應該……不會吧,我也沒什麼親人。”
雪見問道:“你爹孃呢?”
景天說道:“我爹本來是永安當的掌櫃,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故了,我娘也一樣。”
雪見輕輕啊了一聲,說道:“你也……”
“嗯?什麼?”
“沒什麼。”雪見說道。
景天微微一笑,說道:“我爹在我小時候,經常給我講蜀山劍仙的故事,雖然我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但是他給我講的故事我到現在都沒有忘記。所以我從小就夢想成爲蜀山大俠,能夠御劍而飛,斬妖除魔。”
雪見哼笑一聲,說道:“是嗎?我還以爲你的夢想是成爲天下第一有錢人呢。”
景天喜道:“嘿!你怎麼知道!那個也是我的夢想!等我有了錢,我也要開一家大當鋪,要開的比現在的永安當還大!”
雪見不屑道:“切,沒出息。”
景天說道:“大小姐,你不知道,錢可是很重要的!”
雪見眨了眨眼,說道:“那如果……你只能做富翁或者做劍仙,你想選哪一個?”
“啊?這……兩個都選不行嗎?”
“哪有那麼好的事,天下的好事都讓你一個人佔盡了?你是不是還想三妻四妾後宮滿屋啊?”
景天笑道:“這……後宮滿屋就算了,古董滿屋我倒是很樂意。”
“別廢話!快說,到底選哪個?”
“啊……一定要選嗎?”景天一副爲難的樣子。
雪見笑容中露出一絲狡黠,說道:“對,一定要選!”不知爲何,她似乎很喜歡捉弄這個少年。
景天認真的想了想,他從前不是沒有想過以後做什麼,只是以他的身份不管做什麼都有些太不切實際,所以景天從來只是努力過好現在的日子。
“如果一定要選……還是做富翁吧。”景天說道。
雪見不屑道:“切,庸俗!”
景天笑道:“開開心心的做一個俗人,也沒什麼不好。”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兩人各自都睡了過去。這一日心驚膽戰,兩人都已經十分疲憊,可擔心有追兵,也不敢睡得太死。
翌日清晨,天剛矇矇亮,雪見感到鼻頭一陣發癢,耳邊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聲。
“哈啾——”
雪見打了個小噴嚏,轉醒過來,只見花楹輕輕撲棱着翅膀,眨着眼睛看着自己。
“……花楹?啊!天亮了,快走吧!”雪見起身,把篝火的火星踩了踩,拿起行囊,卻見景天兀自躺在一邊酣眠,傳來陣陣鼾聲。
雪見一腳踢在景天腿上,叫道:“起來啦!還說保護人家,自己睡得那麼死!”
景天驚醒道:“啊?着火了?”
“着你個頭!快走啦!”說着雪見不理會景天,徑直轉身大踏步而去。
“啊……哦!”
景天迷迷糊糊起身,快步跟上雪見,兩人在清晨薄霧中,朝着大渡口方向走去。
一路上倒也太平,再沒遇見過霹靂堂的追兵,雪見心想或許是昨日景天誤打誤撞將那分舵主殺了,如今他們羣蛇無首,自然顧不上來追趕他們。不過以防萬一,二人還是隻取小道,儘量繞路而行。
走了一個多時辰,漸漸聽到隆隆水聲,雪見心中欣喜,只要走到江邊坐船順江而下,霹靂堂的人就再也追不上了。兩人馬不停蹄,來到一片礁石灘,又走出半里多路,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片金黃沙灘外,浩浩長江水一瀉千里,好似從天際奔涌直下。江面上白浪翻滾,江水滔滔,轟隆作響如雷震山谷,真有萬馬奔騰之勢。景天初見這般壯觀景象,不由胸中豪氣勃發,飛奔幾步來到江水邊,提氣縱聲長嘯,嘯聲被滾滾浪潮淹沒。
雪見望着景天背影,心中也感暢快,走上前長長伸了個懶腰,說道:“終於到了……趕緊找找,看看有沒有船。”
景天手搭涼棚遠遠望去,江邊浪打礁石,水鳥飛掠,卻沒有一艘船隻。景天來到另一邊,心想哪怕有一艘小漁船也行,可放眼眺望,仍是空無一舟。
正懊惱時,忽見上游處一艘小樓船順江而下。那小樓船駛在江心,頂上蓋着船篷,沒有船帆,似乎只是順着江水行駛。
景天舉起手高聲呼喊:“船家——船家——!”
小樓船距離甚遠,景天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見自己的喊聲。眼見沒有反應,雪見上前兩步,看到一塊凸出的礁石,縱身躍起。她輕身功夫甚好,輕鬆跳到了礁石頂上,雙手招呼縱聲呼喊。
“船家——”
兩人一齊喊喝,那船似乎終於聽見了喊聲,只見它在江水中方向一轉,朝着沙灘行駛而來。
“太好了,有船了!”
望見小樓船船越來越近,景天雪見各自鬆了口氣。這時景天忽然發現,這艘船無帆無槳,竟能在江水中任意轉舵,此刻它轉向沙灘,斜向而駛,竟然絲毫不受水流影響,不禁暗暗驚奇。
雪見正縱臂招呼,忽然胸口一陣劇痛,腳底不穩,擦滑着從礁石上摔了下來。
“啊!”
“小心!”景天嚇了一跳,立刻跑上前張開手臂。撲通一聲,雪見正落在景天的懷中,兩人一齊摔在了沙灘上。好在礁石不高,沙地也較爲綿軟,兩人都沒有受傷。
雪見睜開眼,發現自己竟躺在景天懷裡,臉上一紅,伸手將他推開。這一推胸口又是一疼,倒吸進一口氣,捂住了胸脯。
景天看雪見神色不對,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受傷了嗎?還是生病了?”
雪見皺着眉頭,低聲說道:“昨天……被那個傢伙用手掌擦了一下……好像傷到了。”
“啊!傷在哪裡?”景天一驚,說道:“怎麼辦……身上什麼藥也沒有,我先給你包紮一下吧!”
雪見神色忸怩,說道:“不用……是內傷。”
“內傷?讓我看看傷在哪裡!”
“哎呀,你煩不煩啊!?”
“我……”看雪見發火,景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雪見說道:“我傷在……胸口。之前不覺得怎樣,剛纔招手呼喊,一用力就發作了……我要運功療傷,你不要吵。”
景天稍稍安下心來,說道:“我明白了!武林高手運功的時候都要人在旁邊護持,不能讓人干擾,否則會走火入魔的!你放心!”
雪見笑道:“想不到你還蠻聰明的!”說着雪見盤膝而坐,閉上眼睛。回想起爺爺教給自己運氣療傷的法門,吸進一口氣,開始靜坐吐納。
景天走開兩步,看着越來越近的小樓船,心想最好船上能夠有療傷的藥物。只要上了船,雪見便可好好調息養傷。
就在這時,從礁石灘中忽然傳來一陣低吼。
“吼吼……”
景天雪見兩人同時一顫,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升上來。這吼聲不知是什麼怪物發出的,不像獅子不像老虎也不像其他猛獸,兩人從未聽過這般可怕的叫聲。
“怎麼回事?那是什麼東西?”雪見顫聲說道。
景天看了雪見一眼,強自鎮定說道:“別怕……有我呢,我去看看。”說着景天摘下了背上巨劍,握在手中。
雪見趕忙說道:“不!你……你別去!留……留在我身邊……”
聽到這句話,景天忽然心頭一暖。他從小到大,頭一次體會到被他人依賴的感覺,胸中豪氣頓生,說道:“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巨響。
“轟——”
一團火球從礁石灘中飛出,將一塊礁石炸成了碎片。四散的土石帶着火星散落在地,久久不滅。兩人擡頭看去,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從頭到腳一瞬間涼了個通透。
只見幾個體型似人非人的異物,搖晃着身子從礁石羣中走了出來,手臂身體上都長出了變異的肢體,像是樹枝又像是觸角,噁心又恐怖。其中領頭的妖物體型巨異,雙目俱盲,左臂齊肩而斷,身上衣服被撐得支離破碎,卻還似曾相識。
景天驚叫道:“是霹靂堂!”他認出這領頭妖物就是被自己斬斷了臂膀的陳舵主,而其他的妖物身上也都穿着霹靂堂弟子的服飾。
雪見從未見過這般恐怖景象,臉色慘白,顫聲說道:“他們……他們怎麼都……變成了妖怪?”
景天擋在雪見身前,雙手攥緊了巨劍劍柄,喝道:“不要過來!”
妖化的陳舵主步步緊逼,其餘妖化的霹靂堂弟子也都慢慢靠了過來。景天咬牙說道:“該死,偏偏這個時候……”
妖化的陳舵主猛然仰天嘶吼一聲,口中噴出一股炎氣,在沙灘上轟然炸開。妖化的衆弟子立即齊聲嚎嘯,兩眼血紅,彷彿接到了攻擊指令,發瘋朝着景天和雪見猛撲過來。雪見大驚,立即伸手往鹿皮囊中摸去,竟摸了個空。原來這幾日連遭惡戰,蒺藜鏢和暗器都已經打完了。
景天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舉起手猛地揮出一劍。
噗嗤一聲,一瞬間鮮血飛濺,腦漿四溢!
這一劍景天依舊只是毫無章法的一砍,誰知那衝在最前面的霹靂堂弟子不閃不躲,不知要命一般,任由景天一劍將他的頭顱劈成了兩半。鮮血噴濺到沙子上,頓時焦黑髮臭,升起一股黑煙。
“小心!血中有毒!千萬別碰到!”雪見喊道。
景天聞到腥臭味,胸中煩惡,張口欲嘔,第二個人又撲了上來。他們好像全部失去了神志,一個一個拼了命往前撲。景天揮舞巨劍又砍死了第二人,一隻臂膀橫掃過來,掌中帶着炎氣,直逼景天胸脯。
“吼吼吼——”
一聲咆哮震得景天頭疼欲裂,動作慢了半分,連人帶劍被那妖物臂膀掃中。這一下彷彿撞上了幾百斤的巨力,景天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撞在了礁石上,巨劍也脫手飛出。
景天猛咳一聲,只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渾身骨頭好似散架一般,頭暈目眩。雪見看得又驚又駭,霹靂堂弟子妖化之後,力量之大簡直匪夷所思,比尋常人強了不止十倍。
又是兩個妖化的弟子朝着景天飛撲過來,口中炎氣噴涌,雙臂揮舞。景天手中無劍,驚叫一聲,低頭向下翻滾閃開。吭一聲響,兩個弟子手臂撞上了礁石,將那黝黑的石頭撞得稀碎。
景天伸手去拾巨劍,一隻妖怪已經撲到身前,張開大口,口中炎氣涌動,就要朝着景天噴出。
這時只見雪見身影從景天頭頂飛掠而過,掌中峨眉刺噗嗤一聲刺入了那妖怪胸口,順勢將他撲倒在地。那妖獸仰天倒下,口中炎氣噴上了空中,直落下來正砸在自己身上,瞬間成了一團火球。
“雪見!”景天一聲疾呼。
雪見撲倒那妖獸後順勢一個翻滾,想要起身,忽然胸口劇痛,雙膝一軟,手摁胸脯跪坐在地。這時候,四周妖化的霹靂堂弟子已經將兩人團團圍住。
“雪見,你沒事吧!”景天拾起巨劍,使出那生澀的三招蜀山劍法,拼盡全力接連砍倒兩隻妖怪,飛奔到雪見身邊。
雪見喘息着,掙扎起身,與景天后背緊貼,兩人靠在一起。
四周的妖怪喉嚨中發出一陣陣怪聲,他們手腳上的異肢仍在繼續生長,身軀也繼續變大。起初還能依稀看出人形,到後面已經徹底成了不可名狀的怪物。
雪見又痛又怕,腦海一陣眩暈,顫聲說道:“好可怕……他們……他們到底……是什麼……”
“小心!”景天見雪見失神,揮劍盪開一隻妖獸的臂膀,反手刺出,與那妖物掌中炎氣撞在一起。砰一聲空氣激盪,震得景天兩臂劇麻,巨劍險些脫手。雪見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正在此時,那妖化的陳舵主嘶吼着撲將上來。只見他斷臂處已經生出了新的肢體,胸口睜開了一隻血紅巨眼,血絲遍佈,極端的猙獰可怖!
景天擋在雪見身前,雙手緊握劍柄,怒喝道:“有我在,你們休想傷她分毫!”
四周的妖怪一擁而上,景天正要揮劍砍出,忽然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
“別怕,不要動!”
這聲音在羣妖嘶嚎中竟無比的清晰,彷彿在景天耳邊說的一般。景天覺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是誰。
“鏗——”
剎那間,劍氣破空。一道金赤劍芒從天而降,極快地刺中了陳舵主的胸口,將他連胸至背整個貫穿!
景天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轟的一聲,劍芒帶火,陳舵主嘶聲嚎叫,被烈火包裹住,奮力掙扎。
那火越燒越猛,陳舵主喊聲逐漸淹沒下去,渾身皮膚肌肉轉瞬之間被燒得乾乾淨淨,火光中只剩一具骨架兀自挪動。再過片刻,連骨架也崩塌成灰,火光熄滅,原地只留下一堆灰燼。
景天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聽得空中劍鳴響聲不絕,擡頭看去,一把長劍懸在半空,流光溢彩。
但見那長劍以劍柄爲軸,飛速旋轉着,光暈中飛射出數百道劍芒,遮天蔽日,猶如暴雨般凌厲呼嘯直下。劍芒內顯化出一柄柄宛如實質的寶劍,鋒芒極盛,裹挾金赤色劍氣,在長空中劃出一道道炫目光暈,呼嘯着將餘下的霹靂堂妖物盡數刺穿。
只聽破風聲嗤嗤不絕,被刺中的妖怪渾身烈焰燃起,掙扎嘶吼,卻只見烈火燃燒,不見一絲煙氣。
羣妖淒厲慘叫,其聲難以名狀,縱使十八層地獄惡鬼一齊嘶嚎,也不會比這更可怕。
眨眼之間,劍雨落盡,沙灘上妖化的霹靂堂弟子已全軍覆沒。待火焰漸熄,數百把利劍齊齊拔起,在空中幾個旋轉,重新又匯作一把,向江邊飛去。
景天茫然而立,手中巨劍軟軟地垂落在地。轉頭看去,先前那艘小樓船已經駛到江邊,船頭站着一位青年男子和一位紫衫女子。只見那青年男子手拈劍訣,回手一招,那柄長劍猶如收到指令般,鏗一聲收回到男子身後的劍鞘之中。
便在這時,景天忽然眼前一黑,渾身力氣瞬間被抽乾,失去意識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