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景天悠悠轉醒,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江水聲,身子輕輕搖晃,好似躺在一個大搖籃之中。
“雪見……”低低叫了一聲,無人應答。景天睜開眼睛,只感覺渾身筋骨痠麻,好像生了一場大病。勉強坐起身子,自己躺在一張牀榻上,室內燈光昏暗,牆壁地面天花板均是木板搭成,無窗無門密不透風,只有一條臺階通向天花板上方。
“這是哪裡……對了,雪見呢?”景天下了牀,走到那臺階旁向上看去,一道刺眼光線從頂上直射下來。
景天小心翼翼走上臺階,只聽耳邊水聲越發清晰,來到外室,是一間四方整潔的船艙,放着一些道卦、鼎爐和書卷。景天走到窗邊,看窗外碧波盪漾,江水奔流,這才知道自己是到了船上。
“雪見?雪見?”景天有氣無力的喊了兩聲,沒有應答,往前幾步走出船艙。來到船頭,江風拂面,只見一片浩然晴空,船隻在江水中逐浪迎風,順流而下。
頭頂陽光直射下來,照得身上暖洋洋的。景天吸進一口氣,長長舒展了一下腰身。這時一個浪頭打來,船身一晃,景天兩腿空虛無力,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小心!”
忽然一隻手將他扶住,一個清綿柔婉的聲音說道:“你醒了?你身子有些虛弱,還是不要隨意走動的好。”
景天回過頭一看,不由得目光一滯。
只見眼前站着的是個美貌的苗族女子,一身緊趁利落的紫紅裙衫,微笑地看着自己。那苗女容色秀麗之極,一張雪白的瓜子臉蛋,柔目凝神,眉眼間似有情思萬緒,淺淺一笑真如姣花照玉,溫婉動人。粉額上掛着一片銀牙月飾,上嵌紫水晶,兩耳各垂一隻銀環,更將肌膚襯得如凝脂一般。
“你是……”景天不由得打量着她,只見她硃砂紫的長髮挽成髮髻,兩個細緻小辮垂在頸邊,無袖的裙衫外露出兩條雪白纖細的臂膀。玉臂上繫着護腕,一條紫色的蛇紋橫貫兩肩,蛇頭在左,蛇尾在右。
“我叫紫萱,你好。”那女子低頭微微一禮,注意到少年好奇目光,莞爾一笑說道:“我是苗族人,與漢人打扮自然有些不同。”
景天自覺失禮,窘迫地轉過頭說道:“抱歉……我叫景天!對了,跟我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女孩子,她……她在船上嗎?”
紫萱點點頭,挑起船簾說道:“外面風大,進來說話吧。”
她言語間自有一股柔和的威嚴,令人不敢違抗。景天應道:“是。”走進了船艙。
這時候對面艙內走進來兩人,正是雪見和一個青年男子。看到景天,雪見跳起歡聲叫道:“你醒啦!你沒事了嗎?”
“嗯,我沒什麼事,就是有點沒力氣……”景天看雪見無恙,這才鬆了口氣,說道:“對了,你剛剛暈倒了,你的傷不要緊了嗎?”
雪見說道:“徐大哥已經給我療傷了,什麼剛剛啊你都暈了一天了。”
“啊,一天了?我怎麼暈了這麼久……”景天只感覺腦海中昏昏沉沉,頭重腳輕一陣陣的沒力氣,忽然叫道:“哎呀,我的劍呢!”
紫萱說道:“在那裡,你一定很寶貝,暈倒了還一直抓着不放手。”說着指向船艙一角。
景天轉頭看去,果然自己那柄紫刃巨劍就安安靜靜地靠在牆上,劍身紫氣縈繞,似乎比先前又華美了幾分。景天走上前仔細看了看,點點頭笑道:“嗯,一點損傷也沒有~”
雪見輕哼一聲,說道:“就知道寶貝你的劍,都不會謝謝人家嗎?要不是徐大哥和紫萱姐姐救了我們,我們早就沒命了!”
“對對,多謝二位救……”景天看向那青年男子,不由得一愣神。這男子容貌神俊,英氣逼人,額前束一條抹額,墨藍長髮披肩而下,頗有天人之姿。
景天看着只感覺好生眼熟,端詳片刻,忽然叫道:“啊!是、是你!”
青年男子一怔,說道:“你認得我?”
“之前在璧山你救過我性命,你還記得嗎?那時候要不是你,我早就被妖怪吃了!”景天又驚又喜,原來眼前這個男子正是璧山見過的的蜀山劍俠。
青年男子哦了一聲,說道:“是那時的小兄弟,我們兩次見面,也算有緣。”
景天說道:“你兩次救了我性命,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青年男子笑了笑,說道:“我輩中人,除魔衛道乃是本分,何必言謝。我叫長卿,小兄弟你叫什麼?”
景天笑道:“我叫景天!徐大俠你好,你是蜀山派弟子嗎?”
長卿搖了搖頭,說道:“在下乃是蜀山棄徒——”
雪見搶道:“徐大哥你別這麼說,你師父、掌門什麼的太保守了!他們以後一定會後悔,會將你重新收回師門的!”
長卿擺擺手,輕嘆一聲,未置可否。他氣質出衆,眉目俊朗,舉手投足便有俠客之風,看得景天暗暗驚羨。
雪見看向景天,說道:“你剛纔說徐大哥就是救了你的蜀山大俠?這麼說,你那三招劍法就是從徐大哥這裡學來的?”
長卿說道:“三招劍法?”
於是景天將自己記憶徐長卿劍法,及之後幾次憑藉這三招劍法死裡逃生的經歷說了。長卿心中暗暗驚奇,說道:“那幾招劍法我只是隨手一使,你只看了一遍就記住了?”
景天哎呀一聲,心中暗想自己未經徐長卿允許,便將他劍法學了過去,這不是偷師學藝麼?莫非徐長卿因此要責怪自己?趕忙說道:“對不住徐大俠,我不是有意要偷學你的劍法,只是真的是看到便記住了……”
長卿搖了搖頭,說道:“我並不是要責怪你,只是……”沉吟片刻,說道:“那三招劍法,你可否試演一遍?”
景天聽說長卿要看自己劍法,似乎是有指點的意思,大喜過望,忙道:“好,好!我練一遍,徐大俠你看着!”說完,景天走到那巨劍身邊,單手將劍拿在手中。
“誒?”長卿和紫萱同時睜大了眼睛,互看一眼,面現驚詫之色。
只見景天深吸一口氣,一劍揮出,劍刃帶風,在船艙內呼呼作響。這三招劍法他已經記得熟了,這次演練出來遠比之前要熟練得多。長卿凝神觀看,一言不發。
三招劍法練完,景天忽然一陣眩暈,眼前發黑,雙腿一軟就要暈倒。這時長卿人影一閃,身法奇快,眨眼間已掠到景天身後,伸出手掌按在他背心。掌心中紅光隱現,長卿催動靈力,將真氣一陣陣輸入景天體內。
只見景天臉色蒼白,脣無血色,兩眼昏昏沉沉幾欲暈去。好在長卿真氣充沛至極,源源不斷輸入景天體內。過不多時,景天頭頂冒出絲絲白氣,臉色逐漸恢復,感到後背處一股熱流傳了進來,流入了身體四肢,暖洋洋的很是舒服。片刻之後,便覺得腦清目明,渾身筋骨說不出的舒暢。
雪見上前兩步,說道:“徐大哥,他沒事吧?”
長卿並不回答,看到景天神色恢復如常,掌力撤回,景天身子一晃,隨即站穩,長出一口氣。
“呼……得救了,多謝你,徐大俠。”
長卿看向景天手中劍,說道:“這把劍你是哪裡得來的?”
“這……”景天看了雪見一眼,心想怕是沒法跟之前一樣搪塞過去,老實說道:“我、我原來是當鋪的朝奉,這間是當品。”
“啊?原來你偷當品,然後怕被捉才跑出來的,是不是!”雪見頓時大怒,指着景天說道:“哼!還說人家是小賊,你自己纔是大賊呢,簡直就是監守自盜嘛!”
景天說道:“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劍很邪門,一直跟着我,怎麼甩都甩不掉!”
長卿說道:“當品?是個什麼樣的人當的?”
景天想了想,說道:“身材又高又瘦,長相很奇怪,但是並不難看……當時他披了件很大的斗篷,天色也暗,也看不太清楚……”
長卿沉吟片刻,說道:“這麼大的劍,你用着順手嗎?”
景天笑道:“還好,雖然這麼大,可拿着比軟木還輕。”
長卿和紫萱同時啊了一聲,長卿說道:“我揹你上船的時候,劍在你手裡,我只感覺有一個人的重量。可是當你鬆手後,我拿它就很吃力,幾乎無法使用。”
景天又驚又奇,說道:“有這種事情?我不清楚……”
紫萱微笑道:“你先休息一下吧,這些事以後再想也不遲。”轉過頭見長卿沉吟不語,說道:“長卿,怎麼了嗎?”
景天看她望向長卿時,眼中柔情泛出,卻又帶一絲隱隱愁緒。心中好奇,不便開口詢問。長卿說道:“這位小兄弟可能是因爲強行拿這把劍消耗了太多靈力,才導致每次戰鬥後昏厥。”
景天奇道:“靈力?”
長卿走上前端詳紫刃巨劍,說道:“這把劍不是凡品,乃是至寶,使用時極耗靈力。你非修仙之士,其實不當使用此劍,否則長此以往,靈力耗盡,只怕有性命之憂。”
兩人大吃一驚,雪見說道:“這把劍這麼可怕嗎?我看不如把劍扔掉吧。”
景天急道:“喂喂,不能丟啊!你也聽徐大俠說了,這劍是至寶!”
看景天一副捨命不捨財的模樣,雪見哼一聲說道:“劍重要還是人重要?再說就是一把劍有什麼好捨不得的?你還是早早把它扔到江裡,不然早晚把你害死!”
景天正色道:“不行!這劍是我的寶貝,我就是丟掉命也不會丟掉它。”
雪見氣往上衝,上前一步說道:“你不要丟,我就偏要丟!把它給我!看我把它丟到江裡去!”說着就伸手去景天手中奪劍。
景天將劍護在身後,急道:“你這是強人所難啊!”
便在這時,只聽身後嗡嗡一聲響,長卿紫萱和雪見同時驚叫一聲,各自後退了一步。
“嗯?你們怎麼了?”景天話音未落,只見那柄紫刃巨劍從自己身後幽幽浮出,紫氣環繞,在空中左右搖擺了幾下,似乎是在搖頭,跟着又落到了景天懷裡。景天從前曾見過這劍的異象,也並沒有太過吃驚,其餘三人卻瞪大了眼睛。
紫萱說道:“它好像有靈性,聽得懂人話呢!你以前有發現過嗎?”
景天搖搖頭,說道:“一開始就是它一直跟着我,甩都甩不掉。沒有辦法,我只好帶着它。”
雪見扮了個鬼臉,說道:“要錢不要命的笨蛋!”
長卿眼見景天對這劍也一無所知,便不再多問,說道:“也罷,只是小兄弟你日後要小心,靈力尚未恢復之時,不可強行驅使此劍。”
景天點了點頭,“徐大俠,我記住了。”
長卿笑道:“什麼大俠不大俠,你我平輩論交,你叫我一聲大哥就好。你們就在船上安心休養,等過幾日身體復原,我再送你們上岸。”
景天心中一喜,說道:“是,徐大哥!”沒想到自己一個當鋪小夥計,竟能跟蜀山大俠稱兄道弟,真是說不出的開心。
“對了徐大哥,紫萱姐,你們要去什麼地方?”
紫萱說道:“順江而下,出東海去往蓬萊。我們兩個有事情要求助於蓬萊掌門。”
“蓬萊島?”
景天從前聽過,蓬萊乃是人間七十二仙境之一,名氣略遜於蜀山派,卻也是一大修仙名門。聽紫萱和長卿要去蓬萊島,心想徐長卿被逐出蜀山派,莫非是要拜入蓬萊門下?
雪見搶聲道:“我來告訴你吧!紫萱姐姐和徐大哥是未婚夫妻,他們兩情相悅,可是徐大哥的師父卻不喜歡紫萱姐姐,還把徐大哥逐出師門。現在他們兩個要去找蓬萊掌門幫忙說情!是不是,徐大哥?你說話呀?”
長卿面現尷尬之色,紫萱看向雪見,慢慢地道:“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啊……嘻嘻,對不起啊。”雪見尷尬一笑,歉然說道。
景天心想原來如此,不由得看向紫萱和長卿。二人皆是天人之姿,一個英氣俊郎,一個柔情婉約,當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玉人。不禁生出傾慕之意。
當下兩人在艙中歇下,長卿和紫萱來到船尾甲板。此時已近黃昏,江水映襯斜陽,波光粼粼,浩浩蕩蕩奔流直下。長卿凝望落日,若有所思。
紫萱輕輕靠在長卿身邊,柔聲問道:“在想什麼呢?”
長卿說道:“那小兄弟似乎頗有仙緣。”
紫萱點了點頭,說道:“那柄劍靈力非凡,而他竟能夠拿得動,說明他也絕非常人。”
“只可惜他目前靈力不足,不能夠驅使此劍。如果長此以往,不但有損精氣,更有可能反噬己身,後果實在難以預料。”長卿沉吟片刻,說道:“我在想……或許我可以將蜀山的入門心法傳授給他。只要他依法修煉,靈力充沛,便能御使此劍,不受其反噬。”
紫萱微微一怔,說道:“私自傳授心法,不是有違蜀山派門規麼?”
長卿說道:“這也是我猶豫之處。但畢竟是爲了救人性命,我想師父也不會反對。而且,我那三招劍法雖然不甚精深,卻已包含我蜀山派劍術精要。他竟然看過一遍就能夠學會使用,這樣的天賦實在是難得。如果他有尋仙問道之心,將來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