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背影高大,一身玄色披風在風中舒捲,火焰般長髮披散在厚重的金色肩鎧上,渾身散發一股無比尊貴又強大的氣息。他站在紫萱身前,邪靈道人臉色瞬間僵住,似驚似懼,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玄衣男子冷冷地看着邪靈道人,神色蔑視至極,冷然道:“杵在這兒找死嗎?滾!”
他“滾”字一出口,一股極強的氣息衝了出來,震得御劍堂大殿猛烈一顫。那邪靈道人驚呼一聲,虛幻身軀竟險些被這一喝震散,連退了數丈方纔穩住。
“可恨……”邪靈道人狠狠瞪了紫萱三人一眼,森然道:“給我記住!”身軀頓時化作數道邪靈,飛散在空中,轉眼間便消去了蹤跡。
景天三人方纔回過神來,不由得驚喜交集,萬沒想到這一劫竟會如此度過。那邪靈道人法力之強可謂驚世駭俗,爲何竟被這玄衣男子一聲喝退?
紫萱緩緩站起身,伸手將嘴角血跡拭去,打量着眼前這男子。景天忽然覺得這人有些眼熟,說道:“你……”
男子轉過身來,兩道目光如冷電一般從衆人身上掃過。他神色極具威勢,目光掃到時,所有人都不敢動彈,最終視線落在了景天身上。
“啊!你是那天來當劍的人!”景天認出眼前這人,便是前日將這魔劍送到永安當中典當,卻只當了一文的斗篷男子。這時他身上沒穿斗篷,景天終於看清了他模樣,但見他身材高大,玄袍金鎧,腕甲上嵌着一對凜冽的刀刃,額間那道烈焰火紋分外鮮明。
玄衣男子看向景天,忽然伸出手,對着景天一指,卻見景天腳下升起一股赤紅靈力,將他周身環繞住,如漩渦般吸入到體內。
紫萱驚道:“你做什麼?”
景天身子輕飄飄的,方纔受傷嘔血,五臟彷彿撕裂般疼痛,這時只感覺一道熾熱氣息霸道地融合到自己身體中,疼痛立即消去,傷處轉眼便完好如初。
紫萱等人都不由怔住,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治癒術。景天喜道:“多謝你啦,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對了,我還有些事想問你……”
玄衣男子哼了一聲,似乎根本沒聽見景天的話,視線轉到了紫萱身上,沉聲說道:“你……”
商風子走上前,對着玄衣男子深施一禮說道:“敢問高人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今日多謝高人仗義援手,吾輩有此仙緣真乃三生之幸……”
玄衣男子轉過頭,目光中一股威懾之氣直衝出來,竟迫得商風子倒退了一步。
“蓬萊?”玄衣男子冷哼一聲,蔑然笑道:“這就是人間七十二仙界之一?沒個仙人,一地死屍,哼!”
商風子一怔,沒想到這人竟會如此說話。但他涵養極好,轉眼便恢復如常,道:“生亦死,死亦生,本派遭此浩劫,也許是命中註定的。吾輩修仙,乃爲修身,至於是否成仙,要看個人資質仙緣……”
“滿口胡言!什麼修仙?根本是無知愚人的癡心妄想!”玄衣男子斥道。
商風子說道:“此言差矣,貧道修爲尚淺,但蜀山五長老以百歲之上高齡,維持天命之貌,已是半仙之體。修仙一道,並非無稽……”
玄衣男子神色蔑視至極,猶如聽到了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冷笑道:“妄稱半仙,自欺欺人!此等愚行還要妄稱仙人,人界果然是六界底層,可笑!”
商風子聽他脫口而出“六界”,臉色頓時一變,一股無形威壓逼將上來,再想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
紫萱說道:“請問這位……這位高人,蜀山變故和剛纔那人有關嗎?你可知道現在情形如何,剛纔那人又是什麼?”
“人?”玄衣男子轉向紫萱,對他注目凝視,良久說道:“……以你靈能,若非自閉視聽,怎會不明各種因果?你這樣……值得嗎?”
紫萱大驚失色,竟向後退了一步,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惶然。景天雪見互看了一眼,兩人從未見過紫萱如此神色,都覺得十分詫異。
“你如此禁錮靈力,危險。”玄衣男子沉聲說道。
紫萱定了定神,斂容道:“我自有分寸,不牢他人置喙。”
“你……”那玄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怒色,哼道:“本座偏要管,你待如何!”說完忽然一擡手,伸指在空中虛劃了一道,指向景天。
紫萱一驚,說道:“你……你剛剛對他做了什麼?”
景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奇道:“我?沒有什麼啊……”
玄衣男子說道:“你居然看得到魔族的刻印?哼……不錯!”
說完他再不看衆人一眼,轉過身去。景天急道:“喂等等!你別走,把話說完啊!到底怎麼回事,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紫萱擺擺手道:“阿天,讓他走吧……”
玄衣男子並不回頭,似乎猶豫了片刻,說道:“若這劍好用,就好好用它!”
景天大喜,說道:“真的嗎?這麼好的劍你不要啦?好啊,那……我給你一文錢,就算賣給我了,如何?”
“不用。”玄衣男子一揮手,一道璀璨的赤光閃過,將他身體裹住。
“哎?等等……”景天想叫住他,卻見光芒落下處,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景天笑道:“也好,賺到一文錢,這劍就算你送我的,咱們就是朋友了,呵呵。”
雪見站在一旁,見這怪人從頭到尾都沒搭理過自己,不由嘟囔道:“什麼嘛,好了不起的樣子……”
這玄衣男子來去無蹤,當真不知是何方神聖。紫萱心中暗忖,看這人行止似乎並非敵人,但他力量太過強大。自己與他從未謀面,他今日卻忽然出手相助,究竟是什麼緣由?
“景天,你剛纔說,這把破劍就是他給你的?”雪見說道。
景天說道:“是啊。啊不是……這可不是什麼破劍!那天他到當鋪來當劍,卻只當了一文錢,不明不白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幹嘛。”
此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嚷:“師父!弟子來遲,您沒事吧!”十幾個蓬萊弟子從門口跑了進來,手持長劍,見到大殿中景象,個個驚惶不已。爲首一人看到了景天三人,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商風子說道:“玉簫,不得無禮,他們是上島來的客人。今日若非他們相助,爲師恐難逃此劫。”
那人臉上流下淚來,顫聲說道:“師父,外面的師兄弟們全都……”
商風子擺擺手,輕嘆一聲道:“蓬萊遭此劫難,也是命中定數,生死有命,不可強求。玉簫,你們去將罹難弟子的屍身收斂到御劍堂來,若有生還者,立刻救治。”
那弟子強忍悲痛,應了一聲。這些弟子不久前在外修煉,邪靈道人來時他們不再御劍堂中,這才躲過了這一劫。當下對景天等人施了個禮,走出大殿,留下兩人守在御劍堂大門外。
景天等人走到商風子身前,紫萱說道:“道長,您的傷要緊麼?”
商風子搖搖頭,但見他玄黃道袍上血漬點點,卻仍舊一臉的若無其事,說道:“幾位光臨蓬萊,不想竟遇到如此之事,使貧道有失待客之禮,實是抱歉。敢問幾位是……”
“道長客氣了,我們是蜀山派的朋友。”紫萱還了一禮,說道:“請問道長,剛纔那假扮清微掌門之人,道長可曾見過?”
商風子搖頭道:“那人身上沒有一絲妖氣,甚是古怪,但他法力之高亙古罕有。恐怕除了蜀山五長老,天下無人能與之相敵。唉……如此強人卻是敵非友,將來必成大患。”
景天問道:“那他問了些什麼呢?”
商風子沉吟片刻,說道:“很奇怪……都是些蜀山舊事,比如五長老八十年前做過什麼之類。可我八十年前剛剛入門求道,又如何得知?”
“哇,八十年前?”雪見忍不住笑道,“那他們現在有多大了,已經成精了吧?”
商風子說道:“八十年前……他們不過是花甲之齡。”
雪見驚道:“六十歲?那麼老了啊……那你呢?你今年多大了?”
商風子說道:“貧道已虛度九十六春。”
“啊!九十六歲……?”景天頓時瞪大了眼睛,雖然早就聽說修仙之人得以容顏不老,但親眼見到還是令人驚奇。這商風子道長看上去不過五十歲上下,臉上幾乎看不到一絲皺紋,連頭髮也只是淺淺的灰白,誰知竟已過耄耋之年,實在難以置信。
雪見雀躍道:“哇哦!真的嗎?一點也不像耶!看起來好年輕,你練的是什麼功夫啊,我也要學我也要學!你收不收女弟子啊?”
見雪見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商風子沉吟片刻道:“以姑娘的性格……入我門下,恐怕……”
雪見扮個鬼臉道:“不教就不教,何必吞吞吐吐?紫萱姐姐肯定也會,我讓紫萱姐姐教我!”
紫萱沒有理會雪見的聒噪,若有所思地捋着辮子,說道:“蜀山的變故,道長可知道嗎?”
商風子說道:“我已收到清微道兄的信箋,略知一二。這鎖妖塔封印解開的原因姑且不論,關鍵是如何將鎖妖塔重新封印……鎖妖塔修築年代久遠,封印方法已無從查考,不過……”
景天問道:“不過怎樣?”
商風子說道:“鎖妖塔爲五靈之力封印,因此還要從五靈上尋找重新封印之法。”
“五靈?”紫萱神色微變,似是欲言又止,“……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商風子淺笑道:“姑娘,要運用五靈之力也只是我的猜測。只是如今這般情形,蜀山長老們想必也是苦無良策。除了五靈,也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紫萱輕輕點了點頭,似是有些神思不屬,也不知商風子的話有沒有聽進去。雪見提醒道:“紫萱姐姐……你和徐大哥的事情還沒跟掌門說呢……”
紫萱搖頭道:“私事是小,蜀山已在危難之中,不必橫生枝節了。”
商風子說道:“姑娘打算如何行止?”
紫萱思量片刻,說道:“這個邪靈道人在蓬萊惑衆不成,必上蜀山搗亂。以蜀山弟子的靈力,很難分辨他與清微道長的差別,我必須先趕往蜀山以備不測。”
商風子微笑道:“不錯,該當如此。今日之事多虧姑娘慧眼,貧道羈身在此,蜀山一事就拜託諸位了。若有需要蓬萊之處,貧道必將傾盡全力。”
“多謝道長。”紫萱微笑道,“道長門派中事,可有晚輩能幫忙之處?”
商風子說道:“存亡興衰,自有天定,不牢姑娘費心了。”
景天看出商風子言語中雲淡風輕,神色也難隱那一抹悵然。他雖超然物外,終究是塵世中人,又如何當真能超脫凡人的情感?
三人辭別蓬萊掌門,離開御劍堂,往海岸方向而去。此番來到蓬萊,卻突遇如此大難,幾人心中都有些鬱郁不快。景天腦海裡不斷盤旋兩個念頭,那個邪靈道人是誰,那個玄衣男子又是誰?
看那玄衣男子說話做事,處處透着古怪,他拿着一把千年前的魔劍來當鋪典當,卻只當了一文錢,今天又莫名出現在蓬萊,救了自己一命後又突然離去。回想起那邪靈道人如此強橫,竟被他一語喝退,這個人定然不簡單。
景天不由想到,那玄衣男子的態度,似乎是早就認識自己,但自己卻對他沒有半點印象。
幾人回到海岸邊,沙灘上浪打礁石,海鷗成羣飛掠,發出陣陣叫聲。景天望着遼闊的海面,但見遠處海天一線,白雲飄飄,昔日大陸竟已遠在數千裡之外。忽然想到:古往今來,世上之人成千上萬,又有幾個當真親身來過這海外仙境?今日就這麼匆匆離去,委實有些可惜。想起古人遊玩題字,流傳千古,不如自己也留下些什麼,也好證明自己確然來過。
這麼想着,景天四處看了看,望見不遠處海面上有一塊黑黝黝的礁石,當下奔到那礁石旁邊,拔出魔劍,用劍鋒在礁石上刻下了幾個字。
“喂!景天,你在那幹嘛呢!”雪見叫了幾聲,見景天沒有迴應他,趕上來一看,卻見那礁石上歪歪斜斜地刻着“景大俠斬妖除魔,蓬萊島就此別過!”
雪見笑道:“哈哈,有趣,我也要刻!”說着拔出峨眉刺。景天笑道:“好啊,雪見你刻在我的旁邊,這樣我們都不算白來一趟了!”
雪見哼道:“臭美!誰要刻在你旁邊啊!再說你刻點什麼不好,刻這兩句打油詩,太俗氣了!我纔不要刻在你旁邊!”
“那你要刻什麼啊?”景天問道。
“我纔不告訴你呢!”雪見扮了個鬼臉,跑到旁邊找了另一塊礁石,想了片刻,偷偷瞥一眼不遠處的景天,拿起峨眉刺小心翼翼地刻下了幾個字。
景天心中好奇,走過來說道:“雪見你刻了什麼,讓我看看。”
“不許看!”雪見一閃身擋在礁石前。
景天問道:“爲什麼?這麼小氣,看看有什麼關係?”
“不許看就是不許看,哪來那麼多爲什麼!快走吧,紫萱姐姐在叫我們呢!”雪見不由分說拉起景天,往小樓船方向跑去。紫萱在船旁招呼兩人,景天也不好多做停留,只是心中卻更加好奇。
幾人上了樓船,景天趁雪見不注意,偷偷對着五毒獸花楹說道:“小花楹,告訴我雪見剛纔刻了什麼好不好?”花楹扇了扇翅膀,啾啾地叫着搖了搖頭,隨即飛回到雪見身邊。景天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樓船逐漸駛離蓬萊島。景天站在船尾,望着煙波浩渺中遠去的仙島,忽然想道:“離開了這麼多日子,也不知道當鋪裡怎麼樣了。丁叔和黎夫人他們都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