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練劍之餘,時常聽長卿講些他與紫萱的冒險經歷,有時與雪見拌嘴吵鬧,只感覺自己在永安當的十幾年加在一起,都不如這幾日泛舟長江的快樂。只是雪見有時會倚在船杆旁凝望天邊,望着餘暉落霞和滄浪波濤,眉眼間生出幾許憂色,似是有什麼心事。
景天從不多問,卻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雪見心中掛念爺爺,卻又不敢回唐家堡。景天並不知道唐家堡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關心,只是希望雪見在這些日子裡能快活一些,便總是變着法來逗雪見開心。雪見明白他心意,心中感動,卻總是不肯承認,與他說不上幾句便要吵上一吵。只是每次與他吵鬧過之後,心情都會暢快許多。
就這樣過了半月,景天劍術已小有所成,這天正在甲板上練劍,忽的聽見前方一陣尖銳的咆哮聲。景天以爲是妖怪,仔細一聽,卻像是有人在呼救。
“哇啊!妖怪啊!救命啊!!”
“快跑!躲到船艙裡面去!!”
“來人啊!救救我們!!啊——”
景天聽到呼救聲雖遠卻十分淒厲,似乎是遇上了兇險至極的事情。正要回頭呼叫,長卿三人已經從船艙裡走了出來。
“我先過去查看一下,你們從後面趕上。小心,前方妖氣很濃。”長卿縱身躍起,御劍化作一道青光從江面上飛掠而去。紫萱雙手結印,催動船底法陣,船隻立刻向前加速行駛。
沒多久,景天等人就看到天空之上烏雲瀰漫,黑壓壓一片,與那天鰩仙襲擊樓船時的情景一樣。再往前一陣,遠遠望見一隻大船停在江心,船身四周盡是水中撲上來的妖物。
只聽空中嗡嗡作響,數百長劍齊聲而飛,趕在前頭的長卿已經展開劍陣,捕殺襲擊大船的妖物。這些妖怪道行似乎遠不如之前的鰩仙,沒過多久便被長卿殺潰。景天等人趕到之時,大部分妖物已經被飛劍刺中,落入水中,只剩下幾隻零星小妖。
景天有意要試試自己劍法進境如何,便一馬當先站在船頭,雙手握住魔劍高聲喊道:“看我景大俠斬妖除魔了!妖怪們有種的就衝我來吧!”
雪見在身後白了他一眼,罵道:“少白癡了!徐大哥都殺完了,你纔在這裡喊。”話音剛落,忽然幾隻湛藍色的海星從水裡撲了上來,其中一隻直取雪見面門。
雪見反應比先前快了許多,掌中峨眉刺飛快刺出,噗嗤一聲正中海星的腹部。那海星噗的一聲,頓時化作一灘水散落在地。景天揮舞着魔劍,將飛來的海星一一砍碎,向前低頭看去,忽然望見江面上緩緩飄來了一隻寶箱。
那寶箱十分精緻,周身鑲着金邊,似乎裝着什麼極爲華貴的物品一般。景天一喜,笑道:“有寶貝!讓我瞧瞧……”
紫萱臉色驟變,喊道:“阿天!小心!”
景天剛往前走了一步,只見那寶箱忽然從水面上飛掠而起,蓋子打開,竟然露出一張血盆大口!開合處密密麻麻的盡是鋒利的碎齒,直衝着景天咬了過來。
景天猝不及防,大吃一驚,那張開大嘴的寶箱已經到了眼前。
“噗嗤——”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血光從頭頂閃過,紫萱飛快一刀將那寶箱怪劈成了兩半。那寶箱一半落入水中,另一半落在甲板上,只見箱子側面竟然能看見如動物般的五臟六腑,鮮血淋漓,甚是噁心可怖。
景天驚魂未定,倒退了兩步。紫萱皺眉看了他一眼,責備道:“阿天,面對妖怪時一定不能三心二意,否則稍不留神就會送命。剛纔有多危險,你差一點就被咬掉腦袋了知道嗎?”
景天一陣慚愧,低頭道:“紫萱姐,我知道錯了……我以爲只有動物纔會成精,沒想到箱子也能夠成精。”
紫萱說道:“那不是箱子成精,而是妖物變化成了箱子的模樣。你記住,妖怪絕不是僅僅是我們之前看到的那樣。有的妖怪極擅變化,能夠幻化成各種形態,甚至還會變化成人,使用魅惑之術,即使修爲高深的修士只要稍不留神也會中招。這個妖物應該是專門吸引貪圖財物之人,因此才幻化成了水面漂浮的寶箱模樣。因此面對妖怪,絕對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雪見扮了個鬼臉,笑道:“看見沒,貪財鬼!你再這麼要錢不要命,早晚有一天真讓妖怪把你吃了!”
景天還不上嘴,訕訕的點了點頭,說道:“我記住了紫萱姐,下次我一定會小心的。”
這時候船隻已經行駛到大船跟前,三人擡頭看去,船頭豎着一杆大鏢旗,上面繡着幾個金邊大字——伏威鏢局。
兩艘船靠在一起,景天等人跳上大船,將甲板上剩餘的小妖殺退。景天與雪見這幾日修爲大進,片刻功夫,便將小妖們殺得紛紛潰逃,落入水中。
沒過多久,甲板上的妖怪便被殺得一乾二淨。
幾個鏢師躲在船艙中,驚魂未定,一個膽子大的悄悄冒出頭來,雪見喊道:“出來吧!妖怪都被我們殺光啦!”鏢師們這才從船艙中出來,對幾人不住稱謝。一問之下,原來這是揚州伏威鏢局的鏢船,爲首的便是伏威鏢局總鏢頭林嶽。
“唉,這段時間水路上妖怪越來越多,好幾趟鏢都倒了。可我們伏威鏢局是專走水路的,不走又不行。這一趟鏢從揚州入蜀,本來很順利,結果沒想到回來的時候還是遇上了妖怪,好幾個鏢師都受了重傷。要不是你們,我們就全沒命了!”林總鏢頭嘆息道。
長卿神色凝重,說道:“水路妖怪氾濫?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林總鏢頭說道:“已經好一陣子了。這些日子在江上走貨的,沉船丟命的不在少數。有運氣好,只沉了船,丟了貨物,但卻保了命的,都再也不敢再走這趟水路。”
長卿沉吟道:“……爲什麼江上忽然妖怪氾濫,難道蜀山真的出事了?”
林總鏢頭嘆道:“這些日子,伏威鏢局的生意越來越差,全都被隔江的虎踞鏢局搶了生意。這一趟鏢走完,下一趟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唉……”
長卿說道:“既然水路不安全,最近還是不要走鏢爲好。我與虎踞鏢局方總鏢頭是故交,這一趟正要經過鎮江,如果你們要回揚州的話,不如我們結伴同行如何?”
林總鏢頭喜道:“徐大俠與方總鏢頭是故交?這太好了,林某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徐大俠幫個忙。”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說道:“這是入蜀途中遇上虎踞鏢局的鏢師,他們託我帶給方總鏢頭的信。本想着路過鎮江時將書信交給方總鏢頭,但此時江上妖怪太多,我們再不敢走水路了,準備到前方靠岸之後立刻轉陸路返回揚州。可否請徐大俠順路將書信帶給方總鏢頭,林某多謝了。”說着躬身長揖。
長卿接過書信,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林總鏢頭放心,我一定將信帶到。”
林總鏢頭又謝了一陣,幾人回到了小樓船上,望着大鏢船在視野中逐漸遠去。長卿神情凝重,一言不發,似乎仍在擔心蜀山的情況。
紫萱寬慰道:“不用太擔心了,清微掌門和幾位長老都在蜀山坐鎮,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長卿沉思片刻,說道:“再過幾日就要到入海口了,要去蓬萊,至少要海上航行一個月。這樣吧,我們先將船停在鎮江,去採買糧食飲水和航海用物,順便再打聽一下蜀山的情況。”
紫萱點了點頭,景天和雪見也表示同意。幾人再度上路,向鎮江行駛而去。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小樓船停靠在了鎮江碼頭,兩邊臨水種着一排柳樹,蒼翠欲滴。長卿等人下了船,往集市方向走去。
鎮江地處江南,古稱京口,三面環山,一面接水,是一個水路發達的水上交通重鎮。碼頭常常堆積着成堆的貨物,各州商人都在此行船運貨買賣商品,因此集市上貨源十分豐富,西北皮貨、江南絲綢、苗疆霞帔,應有盡有。不過說到鎮江的名產,便是其以色、醇、酸、濃而冠絕天下的香醋。
四人走在集市上,景天聞到空氣中傳來陣陣醋香,混雜着水產的微腥,不由得滿口生津。幾人走進一家小店,點了幾道鎮江的有名小吃,蒸魚、餚肉、燒麥、蟹黃包,佐以香醋和薑絲,飽飽的吃了一頓。景天說道:“鎮江醋果然了不起,要是能夠運一些到渝州去賣,一定能夠賺錢。”
吃過飯後,紫萱和長卿分頭去採辦糧食和淡水,景天和雪見兩人在街上閒逛。雪見似乎心情甚好,腳步輕快,一路買了不少小玩意,都丟給景天拿着。路過鐵匠鋪時,雪見添置了一些暗器,景天買了一對牛皮護腕,上嵌着精鐵雲雷紋,系在手腕上,看上去頗有俠客之風。
兩人走過一家珍品居,雪見忽然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樣東西!”說着噔噔噔跑進店鋪。景天在外頭等了好一陣,雪見才走了出來,手裡拿着個小包袱,這次卻並不讓景天拿着,也不知買的是什麼。
足足逛了一個多時辰,雪見仍然不滿足,繞到綢布莊買了幾套衣裙,又拉着景天上了隔壁街,似乎永遠也逛不膩。景天算是領教了陪女孩子逛街的辛苦,叫道:“雪見,我們能不能休息一下,我腿都溜細了……”
雪見笑道:“真沒出息,我一個女孩子都沒喊累,你就先抱怨上了。”
景天苦笑道:“大小姐,這麼多東西又不是你拎着!你當然不嫌累了……”
“切!大男人還這麼囉嗦,以前堡裡的丫鬟陪我逛街都沒你這麼嬌氣!行啦,上前面的茶館休息一下吧。”
景天如蒙大赦,兩人到茶館找了個位置坐下,叫了一壺茶和幾樣細點。坐了一陣,忽聽隔壁座的人議論道:“我聽到的傳言,是蜀山的鎖妖塔倒了,所以妖怪們才都跑了出來。”
另一人道:“鎖妖塔?那不是蜀山仙人用來關妖怪的塔嗎?怎麼會突然塌了?”
“這我哪知道,不過有人告訴我,是什麼鎮妖劍被人偷了,所以才……”
景天聽到“鎮妖劍”三個字,忽然渾身一震,不由得看向自己身後揹着的那把魔劍,喃喃道:“鎮妖劍……?”
“鎮妖劍是什麼?”
“不知道,好像是仙人用來降服妖怪的寶劍,說是被人偷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現在出了事,蜀山弟子都下了山,到處降妖捉怪,弄得人心惶惶,商賈不敢夜行,白天也要好幾十人結伴,好多人都從渝州逃了出來。我還在想什麼時候趕緊把我表妹也接到這裡……”
“唉,我還想着過些日子到蜀中做些生意,現在那些貨屯着都快發黴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景天說道:“看來蜀山真的出事了,幸虧我們跑出來得早。”
雪見似乎有些憂心忡忡,低下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包袱,忽然說道:“咱們趕緊去找徐大哥他們吧!這會兒他們應該去鏢局送信了,你去問問那個……那個什麼虎踞鏢局在什麼地方?”
“現在?我還沒休息夠呢……”
“少廢話,趕緊去!”雪見擡腳在景天腿上踹了一下,景天不敢再說什麼,到隔壁桌打聽了一下虎踞鏢局的位置。雪見付了茶錢,兩人走出店門,往鏢局方向而去。
虎踞鏢局是鎮江首屈一指的大鏢局,與一江之隔的揚州伏威鏢局一水一陸,是江南鏢局的兩大龍頭。原本生意互不干擾,但這一陣子水路妖怪肆虐,客人都不敢再找伏威鏢局託鏢,都找上了虎踞鏢局,於是虎踞鏢局這一陣子生意十分興隆。
景天兩人走到鏢局大門外時,見大門口圍着不少人,都在吵吵嚷嚷。景天本以爲是來託鏢的,仔細一聽似乎有些不對,這些人吵嚷得十分兇惡。景天沒辦法擠進門去,忽然望見紫萱和長卿也站在人羣之外。景天走到長卿身邊說道:“徐大哥,這裡出什麼事了?”
長卿說道:“我也是剛到,聽他們說好像是入蜀的鏢出了什麼事。”
“徐大哥,我們剛纔在外面聽人說……”
景天剛想把在茶館中聽到的話告訴長卿,忽然鏢局大門咯吱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身材瘦長,身穿藤甲的鏢師。那鏢師向四周一拱手,說道:“衆位請了,在下是虎踞鏢局總鏢頭方秋豪,幾位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
有人嚷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託鏢入蜀都快一個月了,那邊來信說到現在都沒有收到貨,你們鏢局到底是怎麼押貨的!”
“我託的藥品也沒有送到!哪有鏢局像你們這樣做事的!連個消息都沒有!”
“你們老實說,是不是你們鏢局的人把貨給吞了!”
方秋豪給衆人賠禮,說道:“幾位稍安勿躁,我們確實已經派人去蜀中打聽了,只是到現在還沒收到迴音。請幾位客官再等幾日,倘若失鏢,我們一定照價賠償。”
“這種話我已經聽夠了!你們幾日前就說派人去打聽,結果打聽出什麼了!”
“要麼照價賠錢,要麼就趕緊把貨送到,否則我們要上官府告你們!”
“對,上官府告他們!”
衆人吵嚷地更加大聲,方秋豪不由得皺起眉頭。他生性豪邁爽直,行鏢做事一向直來直去,在鎮江威望甚高,極少與人發生爭執。眼下這麼多商人鬧上門來,他一時間竟也有些彷徨無措。景天眼珠一轉,忽然從人羣中擠了進去,擠到了鏢局大門前,高聲叫道:“各位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出門做生意,和和氣氣才能發財嘛!大家聽我說幾句好嗎?”
見景天忽然冒了出來,方秋豪也是一怔,有人叫道:“小子這裡沒你的事,我們是來找虎踞鏢局算賬的,你趕緊閃到旁邊去!待會兒動起手來,傷了你我們可不管!”
景天拱手陪笑道:“幾位不要這麼衝嘛,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嘿嘿。其實貨遲了幾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幾位有沒有聽說,現在蜀地裡正在鬧妖怪啊?”
“鬧妖怪關我們什麼事!”
“就是!我們請虎踞鏢局押鏢,難道出了妖怪,要我們來承擔損失嘛!”
景天在永安當長大,因爲趙文昌做生意常常不講規矩,他從小到大不知應付過多少上門來鬧事的客人,對付這些人他最是拿手。當下乾咳一聲,說道:“幾位稍安勿躁,聽我慢慢說!現在蜀中鬧了妖怪,所有人的不敢出門,商鋪不知倒閉了多少,我想你們也早就得到消息了。所以就請你們想想,你們這時候把貨送到蜀中,它能賣得出去嗎?就算能賣出去,那價格也給要被砍到腳底板不可,到時候幾位豈不是賠得連底褲都不剩了?”
衆人都是一怔,其實他們也早已經想到過這一節,只是因爲憂心貨物佔了上風,便都忽略了此事。
景天說道:“但是呢,蜀中鬧了妖怪,蜀山劍仙們能坐視不管嗎?不瞞各位,我已經得到消息,大批蜀山弟子已經下山除妖蕩魔,幾日之內就能把妖怪一掃而空。那時候蜀中百廢待興,各大商鋪都缺貨,而那時幾位的貨剛好就送到了,不是能夠狠狠提價,趁機大賺一筆了嗎?”
“這……”衆人一聽都覺得有些道理。這些人都是生意人,面對這樣的人,景天知道講理是講不通的,必須讓他們感到有利可圖,他們才肯聽你的話。
“雖然虎踞鏢局的鏢延誤了幾日,但是也歪打正着,不但讓幾位免除賠錢之苦,還能賺到一筆遠遠超過預期的大錢。就請各位再等候幾日,說不定等到妖魔被抓光了,你們的貨就送到了呢。”
“小子,你就這麼紅口白牙的一說,就想讓咱們打道回府嗎?咱們的貨一個多月沒有消息,難道就這麼算了?”這些人畢竟也都是商場中的老油條,雖然景天的話有道理,卻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忽悠走。
“對,不能就這麼算了!虎踞鏢局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人羣再次吵嚷了起來。
景天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了。就請方總鏢頭按照原價,將失鏢的錢賠給衆位客人吧。”
方秋豪一怔,說道:“什麼,這……”
景天說道:“方總鏢頭是虎踞鏢局的總鏢頭,而虎踞鏢局在鎮江這麼多年,我相信方總鏢頭絕不會言而無信。不過話說在前頭,賠完錢之後,那些貨物可就跟衆位無關了。到時候運到蜀中不管能賣多少錢,都是虎踞鏢局的了,那時希望幾位可不要再來鏢局鬧事啊。唉可惜,這麼大好的一個機會,換了我我纔不會就這麼算了呢……”
景天這番話一說完,門口圍住的衆人一個個都不說話了。雖然他們對景天的話半信半疑,但是如果是真的,豈不是自己白辛苦一場,反而讓虎踞鏢局賺了個盆滿鉢盈?
“幾位意下如何啊?”景天笑呵呵的說道。
幾個商人們低聲議論了幾句,晌久之後,一人擡起頭道:“好吧,今日就且聽小兄弟一回,我們再寬限鏢局一段時日。倘若過幾日再送不到貨,那時說什麼也不能善罷甘休!”
“好好,衆位請回吧。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嘿嘿。”景天又拱了一圈手,商人們這才紛紛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