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無意中來到陳州正是七月十五那天。
看着忙忙碌碌捧着河燈而來的人們, 滿河燈花閃爍,不動聲色的灼傷人心。
擡起頭,忽而想起許多許多年前在這樣的位置看着湖心亭中雙手合十祈禱的少女, 胸口忽然有些發悶。
對夙苓的感情太難描述, 他把她當成妹妹, 很理所當然, 幾位師兄亦是如此, 對於那個大大眼睛腦子裡經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少女,大家總是沒有辦法,有沒有辦法討厭。
神經總是很大條, 臉皮很厚卻也很可愛。
偶爾也會流露出小女兒性子,她的情感他也有些隱約明白, 可是他不能, 本派所有弟子都看在眼裡, 玄霖師兄的感情是如此明瞭,而她雖不察覺卻也與師兄如此親密。
很多次想, 或許她對自己的偶爾流露不過是錯覺。
可是他忽略了,一次又一次那雙大眼睛之下的請求讓他永遠也無法拒絕。
幸好夙玉出現了,那樣驚豔的出場,冷若冰霜的外表以及初次見面時那番看破紅塵的蒼涼,微皺眉頭尤其像那陳州河燈下的眉宇。
之後的雙肩修煉更是喂他們提供了絕好深入瞭解彼此的機會, 他看着立於鳳凰花叢中卻無法被那豔麗的顏色奪去光輝的夙玉, 告訴自己, 這是他愛的女子, 那時他卻沒有想過爲什麼夙玉讓他覺得可以愛上。
這時他會忽略鳳凰花中雀躍的少女以及身後溫文微笑的師兄。
玄霖夙苓, 玄霄夙玉。門派之內都是這般以爲,連他自己都那麼認爲。他將所有的感情放在這個與他朝夕相處的女人身上。
夙苓比之夙玉, 太不溫柔,太不細心,太不用功,太不明事理……對比之下實在有太多不好,永遠都只是妹妹,讓人操心。
“我重苓行事無需他人置喙。”
“我喜歡師兄,與師兄無關,那日私放天青夙玉夙玉下山害師兄如此是夙苓負了師兄,也與師兄無關,如今夙苓要還,是夙苓自己的事情。”
那時那刻東海歸墟之下執劍而立的女子決絕如斯,眉宇間似乎經歷了許多的淡漠,眼中閃過的一抹隱忍真是像極了夙玉。
真的是像夙玉?
他以爲自己喜歡夙玉,卻已記不得最初的最初,是爲了什麼對她青眼有加。
真是本末倒置。
應龍說,世人愚蠢,而她與世人的區別是她故意讓自己愚蠢。
從前想不起的那些事一幕幕浮現上來,冰封之時不斷回憶起的關於夙玉的一切卻已經慢慢淡漠,甚至已經無法回憶起那個人的相貌,二關於夙苓,無論如何否認卻是日益清晰起來。
清晰到煩亂。
重樓說,對於重苓飛苓的一切他都不瞭解。
重樓是對的。
可如今,也沒有機會了。
他從來未曾細想過她之於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其實他並不在意那些他不知道的,飛苓重苓都是不屬於他的,但是回憶起夙苓,憶及唯一的那一段記憶卻是自己親手遏制,心猛地一沉。
第一次知道,這種感覺叫後悔。
他一身都不曾有過的情感,哪怕是逆天之時。
忽而又想起她蕭索的背影,以及沉默跟隨一步不離的師侄,沒來由的怒意襲上心頭。
他曾愛過,但時間和對象都是錯的。
他清楚這世間沒有沒來由的感情,就像基石之於樓閣,但他真正愛時卻丟失了原本的基石。
從頭至尾本末倒置。
憶及此,怒意頓消,唯留下長長的哀嘆。
當時錯的是自己,又怪得了誰?
滄海桑田,沒有誰會永遠等着誰。
他終於還是聽從了夙苓一言,去了鬼界。
雲天青也如同天河夙苓所說一般還是那般執着等待。
依着他對天青的瞭解,這個雲淡風輕的人斷斷不會有如此執念,可是他卻真的在此等了百年。
而他自己也意外的沒有想象中的怒火。
百年之間很多事早已經淡漠看開,何況錯得並非真是天青。
目送天青落入輪迴以後,他忽然有些惆悵。
又少了一個記的當年瓊華的人。
不得不承認,當年夙苓是對的。
他從來沒怨過天青,只是憤怒夙玉的離開而遷怒於他而已。
而夙苓,這麼多年卻是真的沒有再見過一面,儘管知道她還在,然而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他真的如當年所言如煩人一般銷聲匿跡再也尋不見了。
或許他之於她纔是人生中的過客,這個以苓爲名的女子看過多少風景,走過三千繁華,從頭至尾就沒屬於過他。
“我們怕是永遠不見了。”
當他幡然悔悟,一切已經太遲。
終究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