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陽光很好。不會太熱, 不會太黏,伴隨着清風吹來,讓人不由的嘆息人間真的是個好地方。
我坐在石桌旁攪着碗裡淡淡的雞蛋粥, 雖然比不上那些所謂的山珍海味, 可是讓紈絝每日早晨替我買來, 就都成了我生命中最最珍貴的記憶。
而他, 就坐在我對面, 眼神微微癡迷,靜靜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笑了,舀了一勺逗他:“你想吃?”
他眼神暗了暗, 依舊用粘死人的聲音說:“要小扣扣餵我……”
我睨他一眼,把勺子塞到他嘴裡, 他品了一下然後說:“嗯……白記的粥不好吃, 小扣扣, 明兒我去壽陽給你買粥好不好?”
我敲敲碗沿兒:“要說粥,還是酆都的好喝啊~~~”
他奇怪:“酆都?那兒能有什麼粥?”
我輕輕地將盛滿粥的勺子喂到他的嘴邊, 見他嚥下,然後慢慢吐出一句話:“當然有咯,孟婆湯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他伸手颳了一下我的鼻子:“那東西豈是可以隨便亂喝的……還是小扣扣想喝別的地方的……”許是沒察覺自己精神狀態不對勁,紈絝撫着我的臉,想把話說完。
我咬了一下脣, 把心底的不捨都壓了下去, 繼續喂他:“我知道的……喝了孟婆湯, 就會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氣息變得不規律起來, 收回了手, 撐着自己的頭,眼睛難以完全張開, 卻還是努力擡頭,看到我的表情,一瞬間突然變的慌亂起來。
“小扣扣,你怎麼哭了?”
我遞出去的勺子停在半空中,終是收了回去,狠不下心再餵給他,放下碗,摸自己的臉,竟真是一片溼潤。
心裡翻覆激盪了不知多久,我纔有勇氣再看向他,扯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紈絝,我以前忘記你那麼久,你覺得很不公平吧,那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讓你報復回來好不好?”
紈絝的眼神終於由散碎漸漸聚焦,卻沒了往日的柔情,而夾雜着絕對的緊張:“……你說……你說什麼……”
我輕輕握起他無力垂着的手,拼命在心底壓抑着馬上就要撕裂般的傷痛:“本來呢,我是想,去鬼界要一碗孟婆湯,今早騙你喝下去,然後你……就可以一輩子不記得我,我們兩個就扯平了嘛~~可是……孟婆湯會讓你忘記所有的一切,可是欠你的只有我……對不對?我不能讓你把你記憶裡的其他人也忘記……所以……我想到以前裟蝶教我的法術……”
他赫然瞪大眼睛,接着立刻又垂了下去,粥裡的迷藥已經開始完全起作用了:“小扣扣……你……你要做什麼……別……我哪裡……做得不好……我改……”
我扯着嘴角,以爲自己能把最後的笑容留給他,可是再開口,聲音裡已經全都是哭腔:“……爲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要對我這麼好?”
摸着他的臉,不讓自己再心軟,我輕輕地在他耳邊哄騙似的說:“很困對不對?自從跟我在一起,你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你現在好好睡吧,等你一覺醒來,就會什麼都不記得了……到時候,你又是那個戰無不勝睥睨天地的紈絝將軍,這樣很好不是?”明明是騙他的話,可是怎麼說出口來,像是在騙我自己?
他見我沒有放棄的意思,半眯的眼裡漸漸充滿恐慌和憤怒:“你……敢……”
我在手裡聚起法術的光球,忍住心裡的抽痛:“呵呵,現在就有點紈絝將軍的樣子了嘛,知道威脅我了?”
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狠命的回握住我的手:“霍小扣……你若敢……你若敢……”那眼裡是不是多了一絲……恨意?
很好,那就恨我吧。
我運功,將那紫色的光球推到他的眼前,然後輕輕念出:“夢影霧花,盡是虛空,因癡迷不悔,方情根難除,不如……一~忘~皆~空~!”
紫色的光球瞬間包裹住他的臉,聽不見他發出的任何聲音,但他的手,卻依舊牢牢的抓着我的。
記起那日,練功完畢,裟蝶看向我,問:“你恨他麼?”
我不解,問:“恨?誰?”
裟蝶又深深的看了我一會兒,最後嘆氣般的說:“你這樣子,不僅會害到自己,還會害到你身邊的人……”
我雖然聽不懂,但心下卻也有些慌亂:“裟蝶……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脣角苦笑,裟蝶,那時候你說的,我現在,懂了。
我害了紈絝。
我害了好多好多人。
那麼,他們就該恨我,不是麼?
用力,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站起身,走進經紈絝大幅修整的狐仙居,看着屋內的玲琅滿目,耳邊甚至能傳來他不時的輕笑低語。
“小扣扣……”
心下一顫,再不猶豫,揮手。只是一瞬間,狐仙居便在我手下湮滅。
連一片碎瓦都不曾留下,眼前只剩遠處的山景和悠揚的鳥鳴。胸口一陣脹痛,我習慣性的用袖子擦去嘴角涌出的血沫。
在心底笑笑,紈絝,等你醒來後,這裡沒有我,沒有我們的家,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
多好啊。
剛剛邁出腳步,卻又不得不收回。
快步走到他面前,刻意不去看他深深皺着眉痛苦的臉,伸出手去,將他胸前那張泛黃的紙抽出,把自己腰間的憐情刃還給他。
這樣,關於我的東西,我就……全部帶走了。
我轉頭,再不有任何留戀,將那張紙狠狠握在手心,指甲摳到了肉裡。
而風突然滾過,攜着一片片泛紫的花瓣,在我身邊久久纏繞,不願離去。
我擡手,讓一片片花瓣滑落我的袖口。
這一生,我註定要一人,飛花攜袖吧。
『封神陵』
句芒輕皺眉頭,看着眼前半跪在地上,氣喘吁吁的紅髮男子。
思索良久,終是忍不住開了口:“魔尊重樓,吾十分佩服你的氣魄膽識,因此好心勸你一句,若是硬闖封神降魔陣七七四十九次,吾怕就算你功力再高,也難保自身周全。”
重樓不屑的擡頭,單手撐地:“我已經闖了多少次?”
句芒的眉頭越皺越深:“四十六次,你……”
“那就是還有機會,你莫要廢話那麼多,對我的死活那麼在乎,是不是想投靠魔界?”停頓一下,嘴角是一如既往的狂傲不羈,“我倒可以考慮賜你個職位。”
句芒“哼”了一聲:“吾只是想讓你明白,定神珠乃神界重物,不是你想要就可以得到的!”
重樓臉上閃過一絲明瞭的悲涼,卻倏爾反問:“笑話,這天地間,如果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救她,你以爲本座會願意對着你這張死氣沉沉的臉這麼久?”
“有。”
答的人卻不是句芒。
奚仲不知何時出現在重樓身後,臉上一如往常般平靜。
“重樓,神將句芒說得沒錯,你最好是不要再硬闖,這降魔陣,是專門爲你們魔族而設,你若再硬闖,我怕你還未救到她,自己就先形神俱滅。”
重樓卻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神色瞬間變的危險:“你如何知道……她的大限已經……”
奚仲只是微微猶豫了片刻便答:“那日,碰巧在幻瞑界聽到你和她的對話。”
重樓冷哼:“既然如此,就別多管閒事,你有何辦法,告訴本尊,然後有多遠滾多遠。”
奚仲答的平穩:“只怕由你一人,還辦不到,需合你我二人之力。”
重樓看向面前銀髮披肩的男人,眼神複雜,不語。
而奚仲也好脾氣的等着。
半晌,只見重樓低嘆一聲,語氣裡竟是妥協和酸澀:“你和她……也……”
“再過兩天,我就要和妖界少主成婚。魔尊實在不必過分擔心,我會把她搶去,抑或是其他。”奚仲果然是有備而來。
重樓自嘲一般說道:“搶去?哪裡用得着你搶,她的心,早就不在這裡了……”
奚仲聞言,眼底竟也閃過一絲暗灰。
她的心……是啊……在瓊華見到她的第一次,那時候自己就該發現……
呵呵,如今想來,卻都是天意吧。
不管是自己,抑或是面前不可一世的男人,都是需要好久,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吧。
而好久的代價就是,待夢醒時分,最想要的東西,已經回不到自己身邊。
可是,依舊不願意放棄。
“罷了……事到如今,能救她什麼都是好的,要如何合你我二人之力,才能救她?”
奚仲在心底淡笑,早就料到,他也是不肯放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