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山,秋冬時節,溫暖如同暮春,山中有靈泉滋養,奇草仙藥靈力蔥鬱,山石之上冰雪覆蓋,幾簇梅花幽幽芬芳,紅梅覆白雪,琉璃攏幽香。
蘇伶舟擡眼,屋內燭火搖曳,殿老微笑着坐在石凳上瞧着他。
他看了看周圍,心裡疑惑,猛地坐起身,登時渾身疼痛,彷彿被千軍萬馬碾壓過一般。
“你體內兩種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的了的,”殿老走過來,把着他的脈,笑道,“所幸,你能遇見我,三年後的此時,你便可以行動自如,能不能恢復內力,那要看你自身的修爲和造化了。”
此時,蘇伶舟才確定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中,他對所經歷的事感到匪夷所思,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正想問一些事,聞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殿老,道:“我中了兩種毒?要······三年才能解?”
殿老道:“一種是玄鐵銀針,這種暗器巨毒無比,好在你內力深厚,又有極深的修爲護體,我遇到你時,及時封住了你的心包經、三焦經,纔不至於要了你的命,這種暗器之毒倒是好說,只需山中仙根靈藥再假以時日調息便可,最難解的是你體內的‘悚然毛骨’之毒,這種毒來自西夏,此毒無色無味,據我的推斷,你中此毒已近十月有餘,也就是說,是慢慢中的毒,好比每日飲食,每日一點點,日積月累,毒便流落在身體裡,你的內力和修爲還有體質會慢慢變弱,直到手無縛雞之力時,便毒發生亡。”
蘇伶舟聽他說一句,眉頭便微凝一下,等他說完,蘇伶舟才意識到,悚然毛骨之毒是有人故意在害他,而這個人很有可能是他曾經很信任的人,他現在還不敢肯定,但整件事連在一起,就初步可以斷定,他所判斷的八九不離十。
“沒想到,人心這麼可怕,我本以爲,已善良仁德之心待世人,必定也會得到善待,我不相信這世間還有邪惡,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卻沒想到,人心隔肚皮,我不害人,人卻害我,難道,人之初,未必性本善?”
蘇伶舟好似重生一般,覺得以前自己好幼稚,就像個可笑的傻子,此次若不是殿老相救,他怕是早就去陰曹地府見閻王,成了有冤無處訴的孤魂野鬼。
他朝殿老微頜首,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眼下伶舟無以爲報,只等三年後病去初愈,願替先生效勞完成任何夙願,只要伶舟可以辦到,定全力以赴幫先生完成,以報答這莫大恩情。”
殿老甚是欣慰,笑道:“難得,我這一世還能遇到你這樣天真無邪之人,果然沒白救你,要說心願,我還真有一個,你既然說起來了,我也就隨口這麼一說,你願不願意替我完成,全在你,報恩就不必了,正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能遇到我也是你命不該絕,搞不好,我可能在上輩子,上上輩子,亦或是上上上輩子欠你的,這一世纔來還你,也未可知。”
蘇伶舟忍俊不禁,道:“我只聽說過‘冤冤相報何時了’,從未聽說‘恩恩相還何時了’的,殿老先生,你是我見過的真正君子,付出了不求回報,能認識先生實乃三生有幸榮幸之至,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豈有不報之理,告訴我吧,是什麼心願,看看伶舟能不能辦到。”
殿老負手而立,神色認真道:“我的靈魂來自幾百年前,而幾百年前的我又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當年,我與許真人偶遇,便一同修仙問道研習法術,時常一起討論陰陽五行剛柔並濟之最高境界,因爲我懂得很多這一世的很多人不懂之理,所以自創了一套拳法,叫‘神魂顛倒逍遙拳’,雖說是自創,卻還沒搗鼓明白,這套拳法共七層,剛創出前三層,已十分厲害,主以‘逍遙’爲意境,後四層主以‘神魂顛倒’爲境界,可是我就是悟不出何爲‘神魂顛倒’的最高境界,所以,一直苦苦思索停止不前,伶舟,我看你天資聰慧,根基極穩,又悟性極高,這套'神魂顛倒逍遙拳’後四層,你可願替我把它完成。”
蘇伶舟摸了摸鼻子:“我可以嗎?"
殿老笑道:“我感覺你一定可以。”
蘇伶舟笑道:“······那我試試。”
蘇伶舟自小在天池山跟着師父修行,內功根基不差,修爲極高,虛無縹緲峰的絕學‘虛無掌’,他已使的出神入化,在玉隆宮沒有學到什麼絕學,只是練淨明道弟子們都在學的基本劍法,但學到了卦、經史、天文、地理、醫學,和入門的法術。此時,殿老讓他把神魂顛倒逍遙拳後四層給創出來,須得把前三層功夫傳授給他。
他自幼就聰明,師兄們沒學會的招式,他都可以後來則居上,因此,師父很喜歡他,師兄們自嘆不如的同時還向他請教,學文,他可能比不過小師叔的理解能力,但他如飢似喝,學武,要肯吃苦,他可以做到如癡如醉,幾乎‘走火入魔’。
不到半年時間,他身體的疼痛漸漸在減輕,與此同時,也學會了神魂顛倒逍遙拳前三層。
蘇伶舟還有件事要去做,要去找一個人,履行對她的承諾。
夏蟬冬雪,春去秋來,轉眼已是三年。
蘇伶舟的毒在殿老的精心調理之下,已去除乾淨,他精神煥發,如同新生,他終於不負殿老所望,神魂顛倒逍遙拳他自創出了三層,已經練到了第六層,只是就差最後一層,他還沒能悟出。
他心裡着實惦記對那個人的承諾,一別經年,已是四年了,不知那人是否還在天池山翹首以盼等着他回來。
“下山吧!你已痊癒,去做你想做的事。”
花開花落,相處了四個春秋,殿老與蘇伶舟不是親人甚是親人,他在想什麼,殿老一看便知。
蘇伶舟忍不住開心,同時也有些不捨,道:“還沒替你完成······”
殿老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水到渠成,早晚的事,不在這一時,你已創出了十之八九,離成功不遠了,指日可待,”殿老頓了頓,思索片刻,又道,“我要走了,心願已了,可以安心的離開了,走之前,有幾句話要與你說,這第一件,是淨明道謀害你那件事,依我之見,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這件事你還是不要計較,免得招來殺生之禍。第二件,玄藏也來到了這一世,你若有緣得見,便可相互扶持,人間十苦,都是在渡劫,前世你成就了他,他救贖了蒼生,這一世,你們或許還有前緣。”
蘇伶舟一驚,道:“······啊?你要去哪裡?”
殿老嘆了口氣,道:“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走吧,伶舟,我看着你下山。”
緣起緣滅,皆是定數,誰也改變不了。殿老說讓伶舟替他完成心願,實則是成就了伶舟自己,這份恩情又怎麼了呢?
山還是那座山,溪水還是那樣清澈,只是,還是找不到上山的路,蘇伶舟不禁有些自責,怪自己當初只顧頑劣,和師兄們第一次下山時,應用心留意回程的路,也不至於失散這麼多年,罔顧了師父和師兄們的期許,讓小師叔等了他這麼多年。蘇伶舟走到當年那條小溪邊,喃喃自語道:“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意,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忘不了戀,滅不了情,物是人非,緣系千里,千里重逢,世間相遇,惜緣惜福,不愧情意,問天問地,世間難覓。”
他正黯然神傷,突聽得一個聲音傳來,須臾,他嘴角微微勾起,喜道:“慕容大哥?”
正是慕容炫煌。
他神出鬼沒,也不知爲何,這時又出現在附近,彼時,慕容炫煌便從林稍落在了蘇伶舟面前。
“小子,幾年不見,長高了不少。慕容大哥?論年紀,我應該是你爺爺,不過,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大哥,怎麼,還在找去天池山的路?我勸過你,虛無縹緲之峰,你是找不到的,走走走,你我兄弟今日久別重逢,去喝一杯纔是大事。”
來到長街的街邊酒肆,兩人落座,這次見到慕容炫煌,見他與幾年前有些不同,穿着甚是考究,依然是一身赤紅,只是不像那次穿着破破爛爛,而是箭袖錦袍,頭上束着發,他本氣質不俗,位居五絕,這樣看來,倒還是個瀟灑的宗師。沒變的是,那隻酒葫蘆依然掛在他腰間,更襯得他灑脫隨性。
“我不會喝酒。”
“人總有第一次。”
“喝醉了怎麼辦?”
“大哥我照顧你。”
弱冠之年,他是第一次喝酒,修行之人本不宜飲酒,此時,老友重逢,他也不想掃了慕容炫煌的興致,卻不知爲何,他此時心中倒有些鬱悶,想見到的人見不到,不免有些惆悵,他本來見到許久不見的故人有好多話想說,拿起酒杯卻只是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
他不想說話,慕容炫煌也不說話,兩人各懷心思的自飲自酌,不知是慕容炫煌陪蘇伶舟喝酒,還是蘇伶舟陪慕容炫煌喝酒,總而言之,有人陪着喝就行,即使沉默不語,也比一個人喝悶酒要好。借酒澆愁愁更愁,蘇伶舟以爲自己酒量不好,可怎麼也喝不醉,倒是慕容炫煌,幾杯酒下肚,已是醉眼朦朧。他看起來像心情不好,蘇伶舟心道:“酒量不至於這麼差吧,還說照顧我呢,自己倒先喝醉了。”
蘇伶舟從逍遙山下來時,殿老給了他一包沉甸甸的銀子,他拿出銀子結完賬,扶着慕容炫煌離開酒肆走到長街 ,他想找家客棧,先把慕容炫煌安頓下來。誰知,他倒被慕容炫煌搖搖晃晃帶着在街上橫衝直撞,忽然,一匹馬衝過來,見到醉鬼擋路,騎馬之人一勒繮繩,那馬前蹄高高揚起嘶叫一聲,馬上的人喝到:“沒長眼睛?”
蘇伶舟忙陪笑,道:“對不住,我大哥喝醉了。”
“蘇公子!”
聞言,蘇伶舟擡頭望去,驚詫道:“韓仲!”
那人下馬,走到跟前,正是韓仲。
韓仲喜道:“蘇公子,我們一直在找你,還以爲你······太好了,王大人和沈大人一直記掛着你,走,隨我去見他們。”
是啊!昔年這些舊友怕是都以爲他蘇伶舟已經死了,不但這樣,可能還有些未解之謎想要知道,或許有些天大的誤會已經越來越深,也說不定還有更多對他的質疑和誤解······有些事,他還是要去說清楚,又想到殿老在他臨行前囑咐的那些話,他有些遲疑。
須臾,蘇伶舟看了看韓仲,指着慕容炫煌道:“我先把他送到客棧。”
他本是推脫之詞,以爲韓仲會就此離開,豈料韓仲道:“蘇公子,那件事,我們都相信你,此次是國事,大宋要和契丹打仗,還請蘇公子可以一起出謀劃策共同抗敵。”
蘇伶舟聽到要和契丹打仗,忍不住熱血沸騰,大宋屢世受契丹欺凌,打了不知多少仗,屢戰屢敗,喪師賠地,大宋子民,民不聊生,軍民死於契丹刀槍之下的着實不少。他緩緩轉過頭,看着韓仲,道:“你在此等候,安頓好慕容大哥,我便出來找你。”
找了家客棧要了間房,蘇伶舟把慕容炫煌安頓好,正要離開,只聽見慕容炫煌半夢半醉之間,低聲絮語:“師尊······師尊······”
蘇伶舟疑惑不解,心道:“慕容大哥,想他師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