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館精舍是座呈品字形建築起來的館舍,西邊爲樓塔,中間是臥房,東邊爲亭榭閣樓,依次爲西高東矮,前亭旁種了桃李,後院植有修竹,馬廄就在後院西北角,俞少俠挑了一匹皮毛金棕色的駿馬,舅父戎機纏身,除了幾個家丁,館舍裡只剩管馬的程伯和他老婆子在,程伯安排內人沏了茶上來,往北望着黛青色的天穹說:“戰事吃緊,你舅父戎馬倥傯,此去北地,怕是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了。”
管下我道:“前番在家,承蒙舅舅多番教誨,每欲請求於他帶去北地歷練,奈何大娘不肯,不能成行,只能無聊在家舞槍弄棒,多有遺憾!"管下我給程伯介紹了俞少俠和杜姑娘,程伯對他們也是深感敬地佩,程伯說:“如今世道迷離,山河
日下,俞少俠卻能行俠仗義,扶正拔亂,杜姑娘救死扶傷,拯救弱小,中華雖大,能似兩位者卻麟角鳳毛,實屬難能可貴,如果我華夏兒女,俱像兩位,豈怕它內憂外患焉?”俞少俠被程伯一頓誇的面龐通紅,杜芷衡瞟了一白眼輕聲在管下我旁邊嘟囔道:“你家這程伯,馬匹飼養的好,馬屁拍的更是吸溜!”
管下我低聲笑道:“如此說來這匹駿馬,杜姑娘還是喜歡的?杜芷衡說:“當是藥王谷欠你個人情。”
管下我還想跟她攀幾句,那杜姑娘果真像個藥罐子,燒好了就不再吱聲了。程伯誇完兩個青年才俊,就又問到了管下我讀書、考地試的事,管下我搔頭還沒作答,安全兒笑着代他答道:“回程伯,今年秋緯,少爺在考場昏昏欲睡,鼾聲都驚動了考官大人!”
程伯看着管下我搖頭嘆息道:“靳兒,如此這般,這是何故?”管下我一臉委屈,這事情真不怪他,那時候他剛稀裡糊塗的成了管靳,忽然被老爺子安排去會試,他對着考題睜大着眼睛:昧昧我思之,大道歸何方。本來讀書時古文文言文確實夠爛包,每堂作文課生搬硬套抄寫都難以湊上三百個字,如今這題目出的怪怪的,也沒有說要寫什麼,卻要考生憑才學寫出煌煌巨言,管下我看着昧昧兩個字直想着丫鬟杏兒和春梅,但想着古代科考,怎麼是考怎麼想妹妹呢,他覺得反正考也死,不考也是死,乾脆一字不寫,學着周星馳電影蘇乞兒在考場睡覺,雖然被衆多考生譏笑,被考官責備,卻也被許多未知底細的人當成行爲藝術家、偶像,說管老御史家的管公子平時經綸滿腹,這次考試卻故意交了白卷,行爲操守足比竹林七賢,世之隱士。老頭兒被他氣的吹鬍須瞪死魚眼,要賞他家法,幸被大娘所袒護。
不曾想他因爲這次荒唐,卻救了管老頭子一把,那次會試因爲考生串通考官作弊,被朝廷取消了成績,考官還有那些有問題的學生被循絲探藤,瓜都被摸,好些考生的背景被抖露出來,幸而他交了白卷,管這件案子的監察纔沒有懷疑到他老爹管老御史身上,這個事情程伯肯定是知道的,爲什麼他現在問起這個來,他只好個勁裝傻到底說:“侄兒因爲前些時候落水,落了個神志不清,事情忽然能記住,可又一會又忘記的經常這樣,考試這個事情實非侄兒本意。”
程伯磋嘆一聲道:“那也是天意,不曾想你爹會因爲此事少了嫌疑,避了麻煩。”程伯說着,又拿着眼盯着管下我笑道:“靳兒今年滿十四了吧,生日過了沒?”
管下我笑答:“過了。”
程伯一臉神經兮兮的笑,帶着看馬下犢子的神情問他道:“熟了沒?”
他還在揣摩着程伯問什麼事,安全兒興奮回答道:“伯,熟了,爺熟了!”
程伯正色道:“熟了什麼?”
安全兒道:“熟了桃李和木瓜杏兒與春梅。”
程伯大吃一驚:“四個?你房裡不是隻有兩個丫頭嗎,好像就叫杏兒、春梅來的,桃李與木瓜又是誰?”
管下我正視了下安全兒,安全兒知道爺嚴肅了,話到嘴邊又不敢開腔了,他搔頭笑着對程伯說:“別聽着小廝胡說,房裡是杏兒跟春梅,熟了一個。”
程伯會意一笑,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管下我起身抖了下長衫來掩飾程伯像新聞狗仔隊的追問,他看着杜姑娘時不時往園外觀望,遂對她說:“杜姑娘放心好了,這裡是程總兵家的館舍,就算那幫歹人膽子再大,他們也絕不敢找到這裡來!”
杜芷衡白了他一眼:“你咋知道我擔心什麼了?”繼而鄙夷看着他道:“熟你的杏子跟梨子去!”
程伯不再追問,安全兒聽到管下我的回答,更實錘了他的推斷,他纏着管下我問道:“爺,你說說,熟的是杏兒還是春梅?”
管下我對於他藤壺纏身一樣的糾纏也急了,踹了他一腳,給他附耳低聲道:“杏兒。”
安全兒捱了踢,也不氣餒,聽到爺熟的是杏兒,容光煥發,面掛七彩,好像美事的人是他似的,意味深長的看着管下我說:“爺就是爺,小的以爲爺不懂那個,想不到我的爺厲害,偏偏吃了個青杏子!”
杜芷衡好像對他們一直說着那些桃色有些煩了,扶了俞少俠回房安歇,管下我看着他們離去,落寞的憑欄而立,他想起杏兒,還有那個夜晚,熟杏兒的夜晚,那個帶着顫慄、淚水、壓抑的低吟、還有些無可名狀的感想的那個丫鬟,夜風很涼,他悵然失神,想起那天出門,大娘和娘說的話,他們對管老頭說:“靳兒蠻十四周歲了,也熟過了,該給他提一門親事了。後面兩個娘提了好幾家提親的對象,給事中李家的二小姐,漕運楊家的千金,再不濟也是知府劉大人的令愛,壓根就沒提他房裡那兩個,管下我心中微苦,終於明白那天晚上,杏兒流的那複雜的淚水,封建社會,小老百姓家的女兒,一不小心就成了達官貴人家的墊腳石,杏兒可能成了他的某個犧牲品,自由戀愛和婚煙,好像在什麼時代都不能完全存在。
程伯也起身告辭回房睡覺,回頭叮囑他別想太多,不要在晚風高處站立太久,怕得風寒。說着就回房睡去,走了一半,又折返對他說:“靳兒,你爹的辭呈上去了,陛下已經批覆下來,老爺子可以退休養老了,你的婚事怕是不能耽了。”
管下我吃了一驚,不好,這老頭兒一回來,自己的自由日子真算要到頭了。他點了點頭,程伯回去安歇了。
明早兒,程伯看着桌子上有封信箋,知道管下我一併拿走了他的那張《陝甘晉地圖攻略》,這小子可能按着地圖往宣化府找他舅父去了,他翻開信,看到上面寫道:見信如晤,侄兒此番不辭而別,實在事有苦衷。現今天下紛亂,盜賊四起,大丈夫正是棄筆從戎之時邊境危急,外虜南侵,好男兒正是投身沙場之秋,漢之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爲,侄兒雖未能建立功業,但一直當作我輩楷模。平日幸得伯父多番教誨,侄兒決定往邊關重鎮走走,順便去尋舅父,若尋得,甚好,不能尋得,也是當做番歷練,幸甚幸甚!勿掛念,管靳。
這封信管下我燒死了不少腦細胞才寫好,已經儘量寫得很古了,程伯拿信看了笑道:“靳兒這文學水平怎麼降落的這麼厲害,不同的是反而添了很多豪氣!
按着地圖紀要,一行四人出了黃河口,登上封山,回頭一望,只見黃河之水氣勢滾滾,攜裡着黃沙和高原乾硬蕭瑟的空氣,轟鳴而下,像一條黃龍一般將晉陝兩地隔將開來,約莫行了三十里地,下了封山,地勢變得平坦,胡楊孤獨的散落在戈壁大灘上,夕陽殘照,一派瀟殺。大家回頭南望,崇山峻嶺中逶迤而出如緞帶般盤出一條江水,那是黃河的一個支流,豪放奔騰的黃河的女兒,竟然在茫茫林海之中出落的猶如江南的秦淮河般,像個溫柔惜弱的女子,提籃跣地足,持槌浣紗。
管下我看着殘影打落在俞少俠和杜芷衡身上,想起穿越過來的幾個月時間,恍若隔世,以爲自己跟着電影劇組,來到外景地取景拍攝。信也留了,牛逼也吹了,現在是不能回去了,本來結婚也沒有什麼不好,放在以前做管下我的時候,光棍都讓他磨的鋥亮,磨的瘮人,巴不得找個瓜婆子度過殘生。誰知道個什麼機緣,跑回來幾百年前做了個少爺管靳,想法倒是有些改變了,尤其是熟杏兒那時候的情景,他看着她複雜的淚水現在心中總是莫名的失落,真是個好姑娘啊,她是管下我心中美好的人兒,但是她又是管府的下人,是管靳公子房裡的丫頭,這都是這陣子折磨他的事情,索性跑了出來,以爲當做旅遊,順道避開他那頑固折磨人的老爹。
誰知道出來之後,就立馬後悔了,現在是明崇禎二年,沒有高速公路,沒有高鐵,沒有飛機,沒有微信沒有手機,沒有青旅,就連地圖,還是古人走路丈量勘測繪的。這一路風沙,飢喝,時不時還有野獸出沒,騎馬騎到屁股發青,他這才明白,天將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奪其帥,垢其身,使其狼狽不堪,毀其容,倦其體,令他屁股淤青,他們現在活脫脫是一隊苦逼的小驢友啊,那三個人還好,就是苦了他這個享受過現代文明方便快捷生活的人,他不由發着陣陣感嘆,媽耶,真是科技改變生活,穿越改變命運啊。
早知道,乖乖在家裡,聽他們安排結婚就是了,至於對不起杏兒,只是他自己認爲,也沒有人覺得他做錯了什麼啊。他現在真是毛驢硬上路,倒走也走完了。
杜芷衡看着他一會苦笑一會發呆神情莫名,以爲管家的貴公子沒有吃過這種旅途的苦,要麼是口乾舌燥,走的傻了。遂從懷裡不知道摸了個啥,在他馬前一拂袖,頓時提神醒腦,神志回了過來,就聽到杜芷衡道:“傻笑幹嘛,還不趕緊走,前方就有炊煙了,晚了剛好有個落腳處。你再慢騰騰,是想留下來喂野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