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孃幽幽道,「每次經過這裡,我都能感受到它們的氣息。但是,它們此刻都不在了。」
「厲害。」賀靈川問它,「你打算收回麼?」
朱二孃不語。
賀靈川剛從天坑爬出,周圍大小蜘蛛呼啦啦一下子全衝上來,對着他嘶嘶作響。
這廝是老祖宗的通緝犯,打完仗以後還要沒日沒夜地找,累死蛛了。
賀靈川不通蛛語,不知道它們罵得很難聽。
眼看衆蜘蛛正要動手,朱二孃龐大的身軀也從天坑裡冒出來,發令道∶「都退下,不得傷他!」
蜘蛛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老祖宗對人類破天荒這樣和顏悅色。
但這個人類是和老祖宗一起從天坑上來的,他們已經握手談和?
幾頭智商較高的蛛衛,看向賀靈川的眼神立刻帶上了敬畏。
誰不知道老祖宗的脾氣反覆無常、捉摸不定?這人類能戲耍整個地穴蛛羣還安然無恙,一定很了不起!
此時賀靈川站在遺蹟旁邊吹了幾聲口哨,四長三短復三長。
叢林一片寂靜,什麼也沒發生。
賀靈川也不着急,揹着手原地等候,偶爾跟朱二孃拉呱幾句。
滯留在遺蹟裡的人類聞聲,也探頭探腦往這裡看,眼神充滿了敬畏。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瞧見這個少年走在忿怒的蛛羣裡閒庭信步,又和朱二孃談笑風聲,他們依舊大受震撼。
那可是魔巢沼澤裡的一方霸主,大夥兒談之色變的食人巨妖。
是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麼?
過了很久,董銳才從遠處慢慢踱了過來,渾身精溼。
他在暗處觀察賀靈川,見其神態放鬆、談笑自若,不似被挾迫的模樣,這纔敢走出來。
附近的蛛衛也有些驚訝,不知道他先前躲在哪裡。
可見這廝還藏有兩把刷子。
賀靈川對他笑容滿面:「朱二孃寬仁大量,允許我們離開沼澤。」
就這樣?
沒有驚天動地的打鬥,不需要九死一生流血流汗,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董銳將信將疑,但賀靈川放心地背對朱二孃,而這頭史前大妖也沒有一點要動手的徵兆。
先前要賀靈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狠話呢,這大蜘蛛一轉眼自己忘啦?
事實勝於雄辯,董銳最終還是放鬆下來。
不知爲什麼,董銳還從朱二孃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怨氣。
這種怨氣,他可太熟悉了。董銳下意識看向賀靈川,應該都是都拜他所賜。
這小子看起來嬉皮笑臉好說話,可你要是敢看輕他,到最後一定會嘔血三升,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的毒辣陰險縝密,都藏在那副人畜無害的面孔下。
唉,自己和朱二孃同是天涯苦命人哪。
他還沒開口,遺蹟裡的商隊首先有了反應,趙管事等人衝出來對着朱二孃連連作揖:「求蛛仙大人網開一面,也放我們走吧!」
「我們升斗小民,哪敢對蛛仙大人起壞心!都是山賊所迫。」
面對衆人苦苦哀求,朱二孃沒有理會,反而問賀靈川:「你看呢?」
「我?」賀靈川指指自己鼻子,「我看什麼?」
「這些人,你救不救?「朱二孃冷笑,「夥同山賊盜我寶物,我本該吃了他們!「
趙管事轉舵很快,立刻對着賀靈川下跪乞求∶「公子救我!」
衆人一起下跪:「求公子救命!「
「我說放人,你就放人?「賀靈川嘴角一抽。朱二孃想用這
些商人拿捏他?「那你放吧,上天有好生之德。」
朱二孃笑了:「只有一個小小要求。」
它慢慢往人羣踱了兩步,給衆人增添更多壓迫感。
「不聽。」董銳很乾脆道,「我們走。」想也知道,蛛妖的要求多半跟他有關。他可不希望賀靈川拿他來交換這羣人的性命。
「還記得你十幾天前的提議?」朱二孃問賀靈川,「你說過,願去貝迦替我取回我的東西!」
「我……「當時是當時,當時他爲了求生信口開河,現在去貝迦又圖個啥?
方纔在陳列室,神骨項鍊已經不發熱了,顯然它吃過一具蛛蛻以後就膩味了,對餘下的不感興趣。賀靈川想,它對貝迦國攔截的那具地穴蛛蛻恐怕也沒甚胃口。
「我現在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朱二孃,「我去不了貝迦,但你們可以。」
契約已定,它困不住這兩人,乾脆就跟他們做交易。有棗沒棗打一杆子,萬一成了呢它都在這裡屈居百多載,還在乎多撒網、多等幾年?
賀靈川皺眉:「我是鳶國人,貝迦現與鳶國開戰,我不好去。」
趙管事一聽,趕緊道∶「賀公子儘管答應,我家生意一直做到貝迦國都,包您能夠順利進出!」
朱二孃忽然湊近,在賀靈川耳邊悄悄補充∶「我打聽到,那具遺蛻被藏在墟山之內,也就是當年大還宗的舊址,如今在貝迦國都地界。」
話音剛落,賀靈川就覺胸膛一陣陣發熱。
神骨項鍊有反應了。
它是聽見哪幾個字,才這麼激動?
「墟山?大還宗?「他低聲問出這兩個詞,明明只有自己和朱二孃聽見,可神骨項鍊更加滾燙。
「噝——」別人都道他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大概被燙紅了。
果然這玩意兒一直在默不作聲地窺探和偷聽他的日常!
如果神骨項鍊都瘋狂地表示要去要去,那他——
他也不能這樣輕易就接活兒。
賀靈川沉吟:「你都進不了貝迦國都,我去了不是送菜?」
是了,墟山就是首岸山,上古時期開元六宗之一————大還宗的山門所在。
也是老龜妖的卜術發源地。
雖說物是人非,但卜術一脈相傳,東離真人能改進師門的神通,那麼大還宗的其他門人就未必不能了。
至少在中古時期,大還宗還有仙人坐鎮。
嗯,不祥的宿命始終是心頭一片陰雲,若不搬開,早晚都會影響心境,妨礙修行。並且他上一次在龜妖和溫道倫那裡卜到的因果,基本都已經兌現了。
換言之,用完了。
他是不是該找一找新的預示?
去那裡探一探因果,未嘗不可。
最重要的是,神骨項鍊也清晰表達了「想去」的意願。他若不去,它大概會比女朋友還鬧人。
這玩意兒能輕易把他胸膛燙熟,扔又扔不掉,纏人得很。
「我被貝迦的地榜通緝了百多年,一進入貝迦地界就容易被認出。」朱二孃露出肚腹上的星辰圖,它的樣貌辨識度太高了,不引人注目都難,「你不一樣,你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起來要多普通有多普通。如果甘家全力助你進入貝迦,即可暗中行事。」
趙管事點頭如搗蒜:「能的能的,小菜一碟。」
賀靈川看他一眼:「甘老爺都沒了,你家誰主事?」
「還有老太太!」趙管事立刻道,「我們老太太厲害得緊,裡裡外外一把手。她一定會全力幫助賀少爺。」
董銳在邊上聽了半天,原來不用自己冒什麼風險,當然
也不反對了。
他腦子裡正在轉念頭,朱二孃忽然對他道∶「我仍然需要你的藥劑或者改造,如果你能辦成,我另有秘寶相贈。」說罷,低聲對董銳說了幾句。
董銳臉上露出訝色,顯然意動。他對貝迦國毫無忠誠可言,前不久甚至還是北方妖國的通緝犯,他能被霜葉國師拿出來的珍貴材料打動,自然也可以被朱二孃的秘寶打動。
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果然有好些壓箱底的寶物,拿都拿不完。
「毒龍涎仍是不可或缺。「董銳正色道,「並且改造即便能成功,過程也是極度痛苦。」
朱二孃並不在意。
以它的年歲和修爲,每一次強行褪殼的痛苦都不亞於剝皮抽髓,但它都捱過來了。
想活下去、活得好,必然要付出代價。
「那就這麼定了。」搞定董銳,朱二孃接下來就全力遊說賀靈川,「我可以贈你一點神通,可保命,可作殺手鐗。「
賀靈川的口風鬆動:「就算我找到你的遺……寶物,那個頭應該很大,要怎麼帶回來給你?」
他腦筋飛快開動。
這趟去墟山是給他自己辦事、給神骨項鍊辦事,再順手給朱二孃也辦一件。
但朱二孃不知道啊,所以它還得給些好處。
現在朱二孃是忌諱商隊在場,纔沒有挑明瞭說。畢竟,它已經不再信任這些人類。
「到時候,你用力吹響這個就行了。「朱二孃居然從口中吐出一樣東西給他,「其他都不用管。」
「都不用管,這麼省事?「賀靈川先在沼澤裡洗淨蛛涎,才端詳新到手的事物。
此物形狀如鵝蛋,但大兩圈,圓身上有八個孔,頂端好像還有個吹口。這是個樂器?
「怎麼吹?」賀靈川擺弄這個小東西,「要吹成曲子才管用麼?」
「這隻壎,你平時愛怎麼吹都行,不會有異象發生。」朱二孃淡道,「但是發現寶物時,你要把背面的最後一孔亮出來吹。」
這就是壎?賀靈川翻過它背面一看,才發現這是個九孔樂器,只是最後一孔單獨被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