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轉頭一看,這人儀表堂堂好相貌,就是說出來的話不太中聽。他的同伴方面大耳,眼睛很亮,這時扯了扯他的袖子:“喂。”
瞎說什麼大實話。
小廝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笑容不變:“除了憑眼力還要碰運氣,玩這個展櫃確實是沙裡淘金。”
賀靈川順着展櫃一個一個走過去,神骨項鍊忽然燙了他一下。
就在這個櫃子裡?
他剛要駐足,不意懷中攝魂鏡忽然提醒他:
“有人一直盯着你哦。”
賀靈川一驚,腳步不停,繼續往前,一邊壓低聲音:“誰?”
“就在你後方的展櫃邊上站着,那個跨根青腰帶的。”
賀靈川沒傻到馬上回頭。
“另外一個就是小廝。”鏡子道,“就站在那個展櫃邊上。他從你靠近這些未知奇物起,就一直盯着伱。”
賀靈川繞了一圈,負着手又慢慢參觀回來。
同伴搖頭:“你外頭買個牛角,也不要三錢銀子吧?”
伏山越笑道:“敦園的東西,老是這個調性。”
現在他得先辦酈清歌的囑託。
“找到沒?”
展位中還有十幾柄蛟首刀劍,分別標註出處,應該都出自名家之手。有些嵌金鑲玉,比他的浮生精美多了。
而展櫃邊上的小廝面帶微笑,並不迴避賀靈川的目光。這時有客人上前詢問,小廝就給他們講解,顯得相當專業。
是什麼生物的角嗎?看不出來。
賀靈川笑道:“若敦園發賣都是這種貨色,我真要失望了。”
同伴奇道:“你要這個作甚?”
“這一櫃子都是我們敦園某位老賣家清出的,價格相當實惠,權當給發賣會助個興,也讓各位摸個彩。”
小廝微笑:“兩刻鐘後,天雨樓,編號爲第一千一百一十一號拍品。”
外觀華麗他不介意,但價格也這麼華麗就……
“這可是未知奇物。”抱怨客嘿嘿一笑,“萬一我賺到了呢?”
他何等眼力?目光一掃,就把鏡子提示的兩個人看了個遍。
路過一處涼臺,他才知道敦園還給客人準備了精美的面具,有遮半臉也有擋全臉的,可以自行取用。
“我正好缺個號角。”抱怨客看了看起拍價,“你看,價格倒也不貴,才三兩銀子起價。啥時候發賣?”
也就是說,它有自動清潔功能,穿幾次也不用洗。
這裡陳列的拍品都是兵甲戈武,有些寶光閃動,看品質不在他的騰龍槍之下。
算上這一回,他和年贊禮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初見是個無天光的雨夜,四下裡暗沉沉地,幾萬人的戰場上兵荒馬亂,他臉上不是泥就是血,年贊禮在這種環境下怎可能看清他的面目?
現在能說一句“有點面熟”,就算他眼力好了。
這種金外其外的效果,讓賀靈川一下子想起白子蘄騎乘的那頭照夜靈鹿來。
伏山越忍不住笑道:“他臉上的疤痂掉了沒?”
看來徵北大將軍在靈虛城混得不怎麼好嘛。想當初,他派兒子年鬆玉陪孫孚平來黑水城,在賀淳華父子面前擺足了譜、逞夠了威風,如今身在異鄉卻這樣落寞。
先前抱怨中獎率太低那位仁兄也踱了過來,指着櫃裡一樣東西道:
是了,他是自行投向貝迦國,並非靈虛城主動招攬,雖然最後上報勝功,但手中精銳已在邯河戰役折損得七七八八。
但它油金髮亮,顯然被養護得很好,跟展櫃裡其他物件的灰頭土臉大相徑庭。
那刀刃打磨得亮如秋水,刀柄鍍金,還嵌了三顆綠松石。刀形乍看十分完美,可在賀靈川這等老手眼裡,至少有三處太薄,砍削硬骨時容易斷裂。
年贊禮好似已經習慣,不慍怒也不惱火,只轉過頭接着觀看展品。
年贊禮點頭:“前兩天才遇到他。”
有些貴賓拍下東西,但不想讓別人知道。面具可以解決後顧之憂。
賀靈川光看他的背影,都感覺到了格格不入。
當然見過。
越是名流豪貴聚集之地,越追求吃住用行的奢美華麗。賀靈川看了看價格,恩,果然買不起。
年贊禮瞟他一眼,點頭:
他翻來覆去看了兩眼,喃喃道:“不錯,可用。”
兩下。
此時廂房內走過幾名貴族,都是前呼後擁。年贊禮扯開笑容向他們打招呼,但人家只是點點頭,連個眼神都沒多分給他。
“華而不實,在戰場上就是個笑話。”
邯河暴雨,生死仇敵。
“是啊,年將軍認得?”
他一開口,賀靈川就順勢停下來聽。
所以它是一套儀甲也就是在朝禮、閱兵、閱典時穿用,以彰顯主人威儀。
年贊禮!
賀靈川是萬萬沒料到,自己會在這裡遇到鳶國前徵北大將軍、潯州牧。
賀靈川即向他介紹年贊禮:“這位是潯州牧年將軍。”
抱怨客被要求戴上手套,才能碰觸長角。
果然年贊禮點了點頭,對這殺子仇人和顏悅色:“大概我看錯了。”
這麼奢侈的鎧甲,當然不是用來打仗的。它隔了這麼遠能亮瞎賀靈川的眼,那麼在戰場上自然就能照亮敵人的眼,誰穿上誰就是發光的靶子。
“我叫賀驍,赤鄢太子參謀。”
但賀靈川絲毫不慌,只笑道:“我是頭一次見到將軍。”
年贊禮聽得目光微動:“你說的樊勝,是……同心衛副統領?”
蛟首、睚眥,都是最常見不過的刀飾了。
它想要的,就是這個東西?
賀靈川仔細端詳,發現它表面有玳瑁般的光澤,斷口處很不平整,彷彿是強行拗斷的。
年贊禮順口道:“少年有成,不錯。”
腰纏青帶的那個,應該有修爲在身,見賀靈川目光掃過來,立刻轉頭不與他對視。
時過境遷,可嗟可嘆。
賀靈川也回問一句:“請問您是?”
賀靈川又向年贊禮介紹伏山越。
潯州是新歸降的地方,伏山越一時沒想起這位潯州牧是什麼來頭,於是向他頜首爲禮。
“我姓年,潯州牧。”年贊禮又看他兩眼,忽然道,“你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
賀靈川這纔回答伏山越先前的問題:“我想找一套合適的內甲。原先的跟樊勝、樊暴兩兄弟戰鬥時,被打爛了。”
怎麼覺得,這傢伙是說給他聽的?賀靈川摸了摸鼻子。
賀靈川聽到這裡就走了。
賀靈川搖頭:“倒是見到幾套,過分華麗了。”
這是個類似牛角一樣的物件,長度超過了一尺半頂端非常尖銳,可以當兇器用了。小廝剛把它拿出來,神骨項鍊就燙了賀靈川兩下。
“你拿這個給我看看。”
“那兩人就停在展櫃邊,沒跟上來。”
賀靈川想了想,見年贊禮像在觀看一套雙刀,又像在出神,就直接湊過去道:“這刀追求形美,厚薄無當,並不好用。”
酈清歌都提醒他這是個熟人,賀靈川並沒有失態,但心底還是狠狠吃了一驚。
年贊禮聽說眼前這位就是赤鄢太子,態度也認真起來。
他再轉頭,就看見了松陽府主指派的任務。
他隨意瞥了賀靈川一眼。
看到它們,賀靈川也明白伏山越在千星城廢墟看過第二幕幻景後,爲什麼沒對他佩戴的蛟首刀起疑心。
他還沒聽過“賀驍”的名頭,但赤鄢剛確立太子,他倒是知道。眼前少年最多十七八歲就成藩妖國的太子府參謀,前途可期。
難道不是特地來盯他的,而是看守櫃子的?
賀靈川搖了搖頭,搞不懂。
中間偶爾幾次轉身,攝魂鏡告訴他道:
這裡最誇張的是一副山紋黃金甲,每個“山”字形的金片都擦得熠熠閃光,從老遠就能閃瞎人眼。賀靈川看過這套寶甲的說明,它以鮫絲嵌接,還綴有玉珠、硨磲、玉珠等組成的陣法,有輕身、潔淨、猛固、水火不侵等特效。
手下已無精兵的降將,怎能令人才濟濟的貝迦高看他一眼?
話說回來,酈清歌居然要自己接近這個人?
這話突出一個“我”字,年贊禮果然順着問:“閣下是?”
沒錯,這是個熟人,戰場上的熟人——
時隔大半年,年贊禮看起來更加瘦削,顴骨更高,目光還有些陰沉。他獨自瀏覽拍品,身後只跟着一個衛兵。
既然有人盯着,無論神骨項鍊要什麼,他都不便多留。
拿這刀殺頭,不合適。
此時伏山越正好從後廳走了過來,一擡頭看見賀靈川即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賀靈川順手拿了一個金絲半臉面具備用,然後進入西二廂房。
賀靈川記起邯河大戰出人意料的結局,好似對他的打擊很大。
這個舉動不突兀,因爲很多圍觀者也這樣。
“呃……算是基本好了。”就是臉上紅一塊白一塊,膚色有點不均勻。
伏山越指着賀靈川道:“樊勝樊暴偷襲他,一次沒成,樊勝又去第二次,結果被他臉朝下網在水裡。臉上的疤疤瘌瘌,都是食人魚啃出來的傷口。”
年贊禮動容,看向賀靈川的眼神有些驚訝:
“賀小兄弟不是參謀麼,竟能打敗樊統領?後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