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範霜來問賀靈川:“我剛剛聽說放貸的利錢已經漲到十三分利了。賀兄你看?”
如果貸十萬,單月利錢就要還一萬三了,不算複利;一年要還息十五萬多。
借錢的人太多,利錢纔會漲這麼兇。
“齊家做的,纔是穩賺不賠的生意。”賀靈川毫不猶豫,“把你手裡的宅地賣掉吧。無論新城還是老城。”
連老城的也賣?範霜大訝:“一塊不留?”
賀靈川笑而不語。
“啊。可是——”可是新城的宅地還在漲,範父打聽過了,上湖區一地難求。範父的上司米大人信誓旦旦認爲,那價格至少還能再翻個一、兩倍。
現在賣出,萬一後面又大漲呢,是不是有點可惜?
範霜一貫信任賀靈川,但這時候也猶豫了。
錢哪,每過一天,那幾塊地皮都替他賺到更多的錢!
“我不保證你能賣在最高點,但至少那幾塊地皮不會砸在你手裡。”賀靈川不能點破,“信不信由你,賣不賣也由你。”
範霜低聲道:“我是想賣,但家裡人都堅決反對。”
他們是小官之家,父子倆每月拿到手的薪俸合起來,不到這幾塊地皮增值的一點零頭。
要是一口氣全賣掉,那地皮後頭要是漲上天去,他們得損失多少錢?
“錢這東西,從哪裡來,多半又回哪裡去。”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不該是你們的,終歸留不住。”
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不被貪念矇蔽雙眼?
他比較委婉,範霜知道這句話翻譯得直白一點就是:小官小吏小老百姓,憑什麼以爲潑天的富貴輪得到你?
賺在哪裡,到最後也得虧在哪裡。
雖然範霜看不出具體的危險在哪裡,但是對賀驍的盲目信任最終佔了上風,他深吸一口氣,滿面決絕:“我聽賀兄的,這就賣掉地皮!”
回去以後,怕是要和家人吵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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鉅鹿港。
午後,阿豪從相好那裡出來,打了個飽嗝。
小紅伺候人是越來越周到了,今天還準備了他最愛的烘烤羊肋排,七瘦三肥,吃得他滿嘴流油。
回到豪林會,他正打算舒舒服服睡個午覺,卻聽見一陣哭哭啼啼。
豪林會最近生意紅火,無論官衙還是碼頭都給面子,很少有人敢來鬧事。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阿豪大步走進去,卻見一個婦人趴在櫃檯邊抹眼淚,手邊還牽着個孩子。
“出什麼事了?”
夥計立刻道:“會長,柳傳生一直沒有回家,妻兒找上門來詢問。”
“沒有回家?他是在我們這裡找的活計?”
夥計還未回答,婦人就搶着道:“是是,他就在你們豪林會接的活兒!對方是貝迦人,出手闊綽大方!”
貝迦人!阿豪心頭微驚:“什麼時候的事情?翻出來看。”
後面這句,是對夥計說的。
“十五天前。”婦人接着道,“我家傳生說,那位白都使找他做嚮導,要在閃金平原中部走一圈,只要十天左右,但開出的報酬很是豐厚。我那時就擔心啊,活少錢多,哪有這種好事!”
夥計在桌上桌邊翻了幾下,沒有。他湊到阿豪耳邊小聲道:“豪哥,十五天前的資料,我都給你了呀。”
“是嗎?”阿豪撓了撓頭,“跟我進去看看。”
他的屋子在後頭,平時辦公,中午睡覺。
屋裡的文件堆成了兩摞小山,一摞在桌邊,一摞在榻邊。
夥計一進去就到榻邊翻找,不一會兒抽出一本簿子:“在這裡了,過去二十天的派工!”
阿豪接過來翻翻翻,在簿子後幾頁找到兩行小字。
這就是夥計當時的記錄。
“貝迦,白都使,要去蓬國?”他越看越是心驚。
豪林會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消息靈通。賀老大通過手下的仰善商會跟他特地交代過,如果豪林會接到任何有關貝迦、靈虛城、牟國的情報,都要第一時間知會仰善。
過去大半年,豪林會也一直是這麼做的,但彙報的多數都是來自以上幾個地區的商人,沒什麼重要人物。
這回居然來了個“都使”?聽這頭銜,還是個大官兒?
糟糕,糟糕透頂,他就偷懶了半個月沒看卷宗,偏偏就漏掉這麼一尾大魚!
阿豪定了定神,走回前廳問柳家妻子:“柳傳生有沒有說過,這個白都使還要去什麼地方?”
“聽說有石胄頭和柳、柳……”
“柳坪?”
“對,柳坪!”柳妻眼淚汪汪,“他是不是出事了、被殺了?我們孤兒寡母,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想到悲處,她放聲大哭。
這種事兒在豪林會時有發生,閃金平原能是什麼太平所在?阿豪哎了一聲:“嫂子你急什麼,這才超過五天,老柳出遠門哪一次準時回家?那不得在外頭磨跡個三兩天?他在豪林會存了一筆錢,你先支去家用。過幾天老柳回家自然最好,要是沒回來,我們再商量後頭的事。那些客人還提交過一大筆押金在這裡,你先平復一下心情,在阿慶這裡做個記錄。”
“阿慶——”阿豪對夥計道,“知道該怎麼做嘍?”
夥計連連道:“省得,省得,嫂子跟我來。”
柳傳生跟豪林會簽過協議,每次從這裡接任務要分出一點報酬作爲“穩金”,託管給豪林會。他要是長年無事,所有穩金會在若干年後如數歸還;他要是身故或者失蹤,豪林會就賠付給他的家人一筆錢,作爲撫卹或者救急。
這套制度最早是刀鋒港拿出來的,海上走船風險很高,誰都知道天變一時,這一時人就沒了。商會船隊就發明了在賀靈川看來很眼熟的保險制度,啊不,穩金制度,但一直沒得到很好的推廣,這主要是因爲總有人想從中騙保。
仰善羣島拿過來,反手就是一個改造,然後就把這套方法教給了阿豪。
豪林會能經營得有聲有色,跟阿豪有官方背景撐腰有莫大關係,黑白兩道通吃,存心騙保的來了七八個,都被收拾得哭爹喊娘,有兩個還被剁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