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回想起雷無面的事:
在我們在莊內搜尋白鏡山和白正豪的那天中午,我曾經推說體力不支,不陪白正傑繼續向前尋找,而轉而要幫他查李仙農那間大屋後的幾間倉庫,其實是有目的的。
因爲我和他們匯合前,曾經發現了白壽多次來過這裡,由於倉庫很大,而裡面關的人又少,所以就算在裡面生火取暖,也不會使倉庫外的積雪有太過明顯的變化。
而當晚由於我和小環的突然出現以及白正傑的功力大增,令白壽的計劃徹底覆滅,所以這間倉庫裡的人應該沒有時間離開,或者裡面的人是被白壽所控制,無法離開。
我對白壽放棄至關重要的那顆金丹十分重視,而放棄金丹又似乎是在李仙農所說的莊內那個讓白壽不出門的女人出現之後。所以這個女人也就變的很重要了。各種線索結合,這間倉庫裡,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另白壽放棄到手的金丹給雷無面,而自己繼續執着的追求白鏡山、白正傑、白正豪他們的金丹的最終原因所在!
果然,在我支開白正傑後,在倉庫裡找到的那個女人,和我心中預想一模一樣,果然是她:
原本應該已經香消玉殞的她,披肩長髮如黑色幕布般低垂而下,長裙下婀娜身姿依舊動人,靜靜的立在那裡,美的像是一幅畫,
白壽派人搜山尋找我和白正傑,卻找到了未斷氣的林雪心。不知是白正豪受罌冥草蘭花的毒影響,無法控制力道,還是他對林雪心仍然心存執念,林雪心活了下來,在雪中堅持了大半天,被雷百箭他們救了回來。
我再見到她時,她仍舊穿着那身淡黃色的長裙,沾了些許血跡,身上披着一件棕色裘袍,站在輕快跳動的火堆旁,擡頭望着窗外的天空。那是的天空雖然依然輕輕飄着雪花,但卻還算晴朗。
倉庫裡是昏暗的,只有那扇窗透進一尺見方的陽光遠不能讓整個不小的倉庫變的明亮。火光跳躍間仍舊是影影綽綽。
她似乎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很長,像是看一個老朋友有說不盡的話;這一眼又很短,像是早已料到進來的是我。她美目只稍稍流轉一瞬,又擡頭靜靜的看向窗外的天空:“你相信真的有天命嗎?”
我沒有回答,卻好奇的也去看那扇窗戶,其實那根本算不上窗戶,不過是倉庫用來通風和採光的一個“洞”罷了。從這個“洞”向外看,雖然天空依舊晴朗,可卻和倉庫外看它的感覺完全不同,沒有了讓人心曠神怡的豁達和舒暢,只有壓抑和困畏而已。
“命?不太信。”我隨口說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我就信,信到我覺得你我在這裡見面也是上天安排好的。”
我不語,等她說下去。
她忽然笑了,漂亮的女人笑起來竟是如此的迷人。這笑不似樑姐的風韻,也不似小環的純潔和雷無面的嬌嬈。她笑的好像嫵媚妖豔,又好像有萬種風情。
空蕩寂靜的倉庫裡,這笑聲猶如清脆的銀鈴聲,激盪着我的心,又好似敲門聲,敲開那塵封依舊的記憶的門,將她對白正義和整個飛雪山莊的千種情、萬種恨統統喚醒。也好像從甜蜜和痛苦兩個截然不同的角度刺激着這火光擺影中好像搖搖欲墜的秀美身子。
而此時,她臉上終於沒了那瘋狂惡毒的怨恨,開始從衆人心目中身世悽苦卻冰雪聰明,嬌小可人的飛雪山莊四小姐說起。
她那雙看上去也已經不再清澈如昔的眼睛,緩緩低下,目光好像看進了那堆火焰的最深處,彷彿她所有的記憶都埋在下面的灰燼中:
“我被白鏡山帶到飛雪山莊的時候只有六歲。那一年家中突生變故,一夜之間便奪走了我整個童年所擁有和記憶的一切。”
我找了個空木箱子,輕輕坐下,本不想打擾到她,可還是發出“吱扭”聲,在安靜的倉庫裡顯得格外刺耳,可林雪心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仍舊自顧自的說着,彷彿她只是需要傾訴,並不介意我是否認真傾聽。
“我六歲生日前的那一夜,家裡來了四個人,黑衣蒙面。他們從正門直衝進來,不問話,也不答話,只是見人便殺,用手中刀劍一夜之間將我原本快樂的童年帶進血腥恐怖的地獄。”
她的雙眼直勾勾的看着跳動的火苗根部,不帶感情的說着,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娘把我藏在了後院的酒窖裡,外面是一聲聲的慘叫,還有刀劍及肉的那種最讓人恐懼的聲音。可那一晚,我克服了心中無限的恐懼,我沒有哭,沒有流淚,只是一個人默默的蜷縮在冰冷的酒窖角落,自己抱着自己。”
她極輕的嘆了一小口氣。
“我獨自一個人靜靜的聽外面屠殺我至親之人的聲音。那一晚好像特別的漫長,好像他們殺那些手無寸鐵不會一點兒武功的人竟然是這麼的難?!我……我甚至……甚至希望他們能殺的快點,快點把他們都殺了,那我現在所做的噩夢,也許就能快點醒過來,然後我還可以去找姐姐玩。”
林雪心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蜷縮着身子,蹲在那裡,就像當年那個只想着噩夢結束,去找姐姐玩的小姑娘一樣。她的眼裡分明透着無限的恐懼,卻仍倔強的沒有流淚。
我想問她,那後來呢?可是有覺得有點多餘,那四個殺手當然沒有發現她,不然她也不會活到今天。
林雪心沒有再說話,很久後,才擡起頭,可眼神似乎還在當年。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我睡着了。醒過來後,趕忙爬出了酒窖,卻已經是第二天的夜裡了。外面沒有血跡,沒有屍體,沒有我幻想的悽慘樣子,彷彿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人全都不見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依舊很美:“我那時候多傻,還在想着是爹孃還有姐姐想要在我生日給我個驚喜。一會兒就會從米缸、房樑或者樹上出現,給我一件件生日禮物。”也許是她憧憬的樣子太過真實,讓我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我找遍了整個院子,卻只找到了白鏡山。他沒有問我任何問題,只說要帶我走。我趴在他寬厚的背上竟然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許是她太想逃避那晚的一切了吧?)
“後來白鏡山才告訴我,因爲我爹有收藏古書典籍的愛好,所以有人謠傳那本傳說中的《羽化道》也在我爹的藏書中,不料這謠言剛一傳出沒幾天,便有人來……”如此說來,林家血案根本就是一場陰謀陷害?可是……可是林雪心卻在笑,詭異而美麗的笑。而且……如果是因爲這本書,那這樣規模的血案,太過正常了。
《羽化道》據說是自古一來記錄有關仙人最爲詳細的一本古代典籍了,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關於仙人和成仙的任何事情都能夠在這本書上找到,而我,更加對此夢寐以求!有了這本書,成仙至少也要少走不知多少彎路!
“哈哈哈,其實也不是謠傳,那本書真的在我家,還被縫在了我貼身的棉衣裡。”她笑的聲音漸漸變大,似乎又有些瘋癲起來。
“哈哈哈哈,蘇未燃,你說!你說我爹孃傻不傻?就爲了一本書,就犧牲我們全家幾十口人命,這書真的這麼重要!?哈哈哈哈!?比我們的命更重要!?”
我心裡一驚,《羽化道》竟然真的在林家?!而且在……在林雪心身上!?
“嘿嘿嘿嘿,怎麼樣?是不是很想看看這本奇書啊!?哈哈哈?看你的眼神我也知道,你想看一眼《羽化道》想的都能瘋了!哈哈哈!”她越發的癲狂起來,一邊說着,一邊手腳並用爬了過來。我心裡不祥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
我當然想看,可是我還沒有爲此喪失理智,我知道她這樣一個行爲怨戾偏激的女人,是不會把《羽化道》拿出來的,沒準還會做出一些更瘋狂的事呢。
林雪心用戲謔的眼神嬌嬈的看着我,突然整個人從地上站了起來,彎腰俯身看我。
我們靠的是如此的近,我能夠清楚的看見她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龐上的每個細節,可她身上少女的體香伴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她近在咫尺的笑容一樣詭異。又讓我警覺異常。
她好像突然又恢復了正常,柔聲對我道:“看我跳支舞好嗎?看完這支舞,我就告訴你《羽化道》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我不作聲,也不知自己笑了沒笑,但可以肯定的是,我點頭了。
昏暗的倉庫中,只有一束陽光從天空中遙遙而來,更多的光明來自地上這團歡愉的火焰,讓我們的影子一同在眼前拉扯、變化,又或者是舞動。
不知是林雪心婀娜的身姿伴着火光和人影,還是火紅的光影映襯着她曼妙的身材,火舞人影間,產生了一種迷離夢幻的美。
“我美嗎?”我忽然想起鬼哭涯下那飛雪中凌亂的青絲,上揚的尖尖的下巴,光滑白皙的脖頸,真的很美。
可當時的她是陰毒之美,讓我憤恨;而眼前卻是妖夜之美,讓我驚畏。可美麗的女子就是美麗的女子,始終那麼的美。
她長裙輕舞,陣陣飛揚,時而像奔馳的駿馬,時而又像柔弱的家貓,時而如迅捷的閃電,時而又如靜謐的河水。
她踢腳、擡臂、轉身、小躍、下腰……像個舞動着的精靈,把這陰冷幽暗的倉庫,化作絢爛的舞臺,肆意綻放着自己的光彩。
有時我會想,爲什麼上天給了她如此美麗的容顏,卻又要讓她遭受這樣的不幸呢?剛一想到這裡,立刻便又接着想起再次見她時她的第一個問題:“你相信真的有天命嗎?”難道這就是她的天命?
林雪心舞的盡興,此時已開始飛快的轉動身體,淡黃色的長裙隨着她身體旋轉,也在半空中不斷的跟着綻開,向是一朵盛開的花。
她腳步輕移,竟然漸漸進了那堆燃燒着的火中……纔剛一靠近,那火焰和殘渣,便也飛舞旋轉起來,霎那間,漫天的火花瀰漫在整個倉庫中,黑色的灰燼帶着火紅色的邊緣和金光,像是一朵巨大的奪目的暗紅色花朵逐漸從地面升起。
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在前,我卻不由得再嘆一聲她的執念。雖然遺憾、悲哀,也有些憤慨,可是我居然也已坦然接受。是我自己也信天命使然嗎?
“看出來了?”林雪心舞罷,兩手從高舉過頂到優雅的輕輕放下,如此從容,四周揚起的那一層灰色的霧氣也隨之漸漸落下。
絢麗的煙火和像是述盡死亡的灰燼一起在眼前融合在一起,旋轉飄落而下,以她那雙薄紗爲履的素足爲心,緩緩旋落在我們身邊。
我點頭,不語,輕嘆。
她穎然一笑,像尋常舞者一曲舞畢,深鞠一躬,像是在謝我靜靜看她在這簡陋的倉庫中的獨舞。即使這支獨舞是如此的美輪美奐,她也仍似心存感激。
“一本讓無數人垂涎三尺的傳奇典籍,就這樣灰飛煙滅了,不覺得可惜嗎?”這話居然是林雪心在問我。
“可惜?書不是我的,而我發現點火的居然是這本書的時候,書也已經燒盡了,我充其量也不過是惋惜罷了。”我對她的問題反而更好奇。
林雪心對我的回答好像並沒有什麼不滿意,垂目向那一地的灰燼看去:“白壽只是聽我說它被燒了,就暴跳如雷了。可你,它真的焚化在你面前竟然也能如此平靜,真的有些不同尋常呢。”
她又重新俯下身子,指若蘭花,溫柔輕巧,將一片並未徹底燃盡的書頁拾起。她的動作很輕,像是無比珍惜這片被她自己燒剩的書頁。她把這一小片書頁置於眼前,簡簡單單的看了一眼,卻又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無神的眼中突然流過一絲精光,就連剛纔翩翩起舞時也冷若冰霜的面孔,也映上一個淡淡的笑意。
林雪心緩步向我走開,將這片好像讓她怦然心動的《羽化道》殘頁遞到我面前,對我道:“送你吧!”
我接過一看,焦黑的邊緣包圍着赤黃色的書頁,上面只有兩個墨色的小字,卻讓我心底猛然一振——“長生”。
長生二字上面是一處留白,顯然是斷句只用,而長生是這一句的開頭。下面其實還有些線索,是模糊的筆跡。
我本以爲會是長生不老、長生不滅之類的,又或者如江湖傳言的什麼長生果、長生殿、長生花……咦?倒真的像是長生花,下面那個字的上面有個小小的“十”字,右邊又好像還有個點還是別的什麼筆畫。像……像是“都”,可是“長生都”是什麼意思?我心裡莫名其妙的想到“長生都不是事兒!”隨即立刻覺得自己十分無聊。
雖然明知這張《羽化道》的殘頁沒有什麼用了,可還是神差鬼使的把它收如懷中,和懷裡那個用錦帕包裹住的東西珍貴的放在一起。
林雪心滿意的一笑,在我身邊也找了個木箱子坐下,又是一聲長嘆,不過卻好像是嗔怪自己所養的小貓小狗咬壞了花草,讓我覺得有些俏皮可愛。她也不看我,只是充滿希望的看着那扇只露着小小一片天空的窗戶,言語歡快的問我:“是你問我?還是我說到哪兒是哪兒?”
我想了想,答道:“我問你吧,不過你想答到哪兒是哪兒。”
她第一次把目光從那片狹窄的天空移開,看了看我,嫣然一笑,笑的像是白正傑記憶中的林雪心,我覺得像。她看着我點點頭,又把目光轉了回去。
“白壽沒有服下白鏡風的金丹,是因爲你跟她說了什麼,對嗎?”我忽然想到,白壽帶着雷家兄妹一起藏匿在飛雪山莊多年,而白正傑的金丹顯然是臨時起意,這兩件事應該只是湊巧趕在了一起,所以白壽真正的目的我一直心存疑慮。現在看來,事情就明朗了許多,他們想要的,應該是林雪心身上的《羽化道》奇書。而奪取白正傑金丹根本就是順手牽羊之舉。
所以當時白正豪一掌打飛林雪心,白壽當時是去救了林雪心的,同時在他出來之前,便已經吩咐雷家兄妹在莊內準備好放火行兇的事情了。他把林雪心救起,確認林雪心沒有性命之憂後,又匆匆回來想要奪取金丹,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而後來林雪心能夠自由行動後自己逃走,讓白壽差雷百箭帶人在雪山上一遍一遍的尋找,則是後話了。至於雷百箭他們知不知道《羽化道》的事,現在看來,也並不重要了。
因此,我才問這樣一個問題,同時可以探知白壽的秘密,也能知道一些關於修爲金丹的事。白壽執意要白鏡山父子的金丹,那自然是說明他們的金丹和白鏡風是有所不同的。金丹是我追尋仙道的不二法門,對它我一定要了解清楚。
林雪心這次沒有回頭看我,似乎我問什麼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因爲我告訴他了一些《羽化道》中所寫的內容,換取飛雪山莊女眷的安全。”
她好像還是顧念着舊情,可卻又沒有阻止白壽殺飛雪山莊的其他人,可能是心裡仍帶着恨吧。
“我先問他,之前服用的三顆金丹都分別是誰的。他說一顆是長白山雲天宮離旬道長(雲天宮九大高手之一),一顆是歸月門李逢羨(歸月門大弟子),還有一顆是遍地烽狼孤少寒(掌門孤冷商獨子)。他們三人有何相同之處呢?”她最後一句卻是在問我。
三個人除了都是男人,門派都是較偏遠一點的外域門派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其他的關係了啊?可是既然她這樣問,肯定還是有關係的吧?這關係肯定又和金丹有關!?
“他們……他們修煉的內功,都……都是……都是寒冰屬陰的?”我想應該是如此。
林雪心背對着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他們練的都是冰系內力!所以如果你能夠得到白鏡山父子的金丹,集齊四顆冰系的金丹,成仙后便可一躍成爲最低等地仙之上的天仙,進而能夠更快修煉靈仙、真仙、玄仙!而地仙到天仙之間纔是真正的仙道瓶頸,突破的難度在仙階晉級中僅次於大羅金仙到混元大羅金仙的難度!”說完,她第二次回頭看我,眼裡充滿了對我反應的好奇:“我就是這樣對白壽說的。”
“他信了?”
他當然信了,不然又怎麼會將到手的一顆金丹給了雷無面,而繼續苦苦追尋白鏡山父子的金丹,繼而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你不信?”
“不信。”
“不信!?”林雪心似乎覺得自己的說法極具說服力,對我的懷疑十分好奇。又問了一遍,看似十分多餘。
我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點頭確認。
“爲什麼?”她再也不像剛纔那個讓我覺得對生命並不留戀的女子。
其實也許是源於我對未知事物的謹慎,所謂“冰系”一說我便不認同,何爲冰系?陰寒至冷的內力就是冰繫了?江湖上冰火雙修的門派和內力數不勝數,他們又算什麼系?我若是先習了歸月門的內功,再學烈炎地火城的,我又是什麼系?佛、道尚可並存,兩種尋常人演習的尋常武功又有何不可同學的?況且天下內功成千上萬種,又如何能輕易用“金、木、水、火、土”五行劃分?
至於所謂的什麼靈仙、真仙、玄仙,不過是世人對仙人的猜想而已,道家有道家的說法,佛家有佛家的說法,甚至所謂邪魔歪道,也有自己的所謂階層分定,可謂衆說紛紜,又如何可以盡信呢?階層之間的差距又是否差距完全相等呢?
所謂“仙道”、“仙階晉級”不過是衆人以訛傳訛的說法罷了。未能一窺仙境,對一定數量的仙人有所瞭解之前,我對這些內容都是持懷疑態度的。所以對於《羽化道》這樣的書,我並不執着。雖然世人都對它趨之若鶩,但我就算得到了,也不會盡信。
道家對這些境界的劃分,其實全部都是在說精神上的精進修行,對於身體的控制將在哪個境界能夠獲得怎樣的提升,提到的真是少之又少,而精神上的通悟顯然太過虛無縹緲。反之,秦斷雪所說的“對於身體和氣息的控制力”顯然更加真實,也更加讓我相信他的說法。
我把我的想法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林雪心,末了只補充到:“以白壽之精明,若不是對《羽化道》的癡想,和對成仙最關鍵時刻的憧憬,斷然也不會受你這樣漏洞百出的話若影響,真的選擇放棄到手的金丹的。”
林雪心似乎對我的想法很驚訝,水靈的眸子微微顫動,好像還有些激動:“你……你所說的,和《羽化道》第一卷中《闢除卷》十分相近!”
《羽化道》中竟然也是這樣說的?難道他並不是一本譁衆取寵的爲道家檄文做註解的書嗎?她這樣一說,讓我對自己之前對於此書的小看有些自責起來,感覺自己有些太過自大了。
“《羽化道》分作三卷,分別是《闢除卷》、《集引卷》和《一道卷》,以及附加在書中的兩部偏卷,叫作:《福緣卷》和《歸正卷》。前三卷分別是對關於世人關於仙的誤解和謠言進行的去除和註釋;關於追尋仙道的指引和歸納;關於一切準備都充分之後的悟道和修煉。可以算是一種系統的、權威的修仙典籍。”她認真的看着我,詳細的解釋道。
“那後兩卷呢?”
“《福緣卷》是講成仙后能夠感受天地,傾聽萬物……等等一些仙人能夠接觸到的珍禽異獸和仙丹法寶之類的簡單介紹;而《歸正卷》則是勸誡世人成仙后,要注意對於心境的修煉和控制。不要沉迷於各種神兵法器或者仙道典籍,還有一些仙人禁忌。”
“仙人禁忌?”
林雪心點了點頭,突然好像欲言又止,接着又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笑了笑,還把目光轉開,又去看那一小塊天空。
“其實我很想我的姐姐。”她忽然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不知是什麼意思。
“姐姐比我大四歲,那天晚飯前,她說後山上開了一大片漂亮的白色的秋海棠花,說要親手去摘一大束來送給我做生日禮物,結果晚上就發生了那種事。”她頓了頓,接着說:“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她還活着,覺得她不像是爹和娘,就那麼從我生命中消失不見了,而是一直也默默的在哪個地方像我想她一樣也惦記着我。”
怎麼忽然說起了她的姐姐?說這個又是幹什麼呢?
“姐姐比我漂亮,也比我有主見,爹說她像是個桀驁難訓的男孩子,而我更羨慕她事事都能自己拿主意。其實現在想想,姐姐她心底也只是個小姑娘,愛穿漂亮的裙子,愛化各種漂亮的妝。呵呵,她也愛化不那麼漂亮的妝。”她自己一笑,像是想起了童年的趣事:“她把自己化成個小乞丐,還是個男孩子,然後敲門找老管家要飯,老管家都沒有發現呢!哈哈哈,後來她誇老管家心地善良,把老管家都誇懵了。”
桀驁難訓?化妝?這……這……我忽然想到了什麼,難道這纔是她跟我提起這件事的原因?我詫異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說什麼纔好。
“對,雷無面可能就是我姐姐。”她平和,卻堅定的說。
雷無面是林雪心的姐姐?這……難道林雪心騙了白壽,讓他把金丹給了雷無面,原來真正的緣由在此啊!?
“她從十歲那年開始跟着白壽,認他作義父的,時間上十分吻合。後來應該也是不知從何處打探到了白鏡山有可能是殺害自己家人的兇手之一,所以得知白壽要來飛雪山莊時,便也趁機一起前來。我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她,也沒有跟她確認這件事,但是我相信自己和姐姐間親人的感覺。”她仍舊望着那塊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她說的是:
後來“也”是不知從何處……
她應該已經認定了白鏡山是殺害自己全家的兇手之一,所以纔想要徹底毀了飛雪山莊。如此看來,讓她有這般瘋狂行徑的並不是她所謂的對白正義的恨啊?我之前就覺得她在面對白鏡山所說的“待你不薄”時發出的那種笑聲,分明是蘊藏着無限的鄙夷和唾棄的笑容,可當時只覺得她是陰謀敗露,所以神志有些不清了。
可是把這個暫時還難辨真假的“真相”告訴林雪心和雷無面的人又是誰呢?!我第一個便想到了秦斷雪,但是否真的如此,現在也無從考證了。而且白壽在林家出事時湊巧找到雷無面,這也太湊巧了些。
“你不姓林,也不叫林雪心吧?”如果她從小就叫林雪心,而雷無面又是她的姐姐的話,只聽名字就會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了吧?
“蔡微姬。”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也許是很久沒有提過這個名字了。“我姐姐叫蔡芸姬。”
“爲什麼要告訴我關於她的事?”雖然我已經猜到了她的想法,可還是要讓她確認才行。
“我想讓你放她一條生路。”林雪心,不,應該是蔡微姬纔對。她轉過頭來,眼睛微紅,像是剛忍住了哭泣。“既然你已經能大搖大擺的來到這裡找到我,說明白壽他們大勢已去,所以我只求你不要爲難她,看在我爲你們回來爭取了時間的份上。”
這是她第三次轉過頭來。
“我可以不對她出手,可是白正傑我卻管不住,更何況你也不能保證她不對我出手。所以,這件事我沒辦法完全答應你。”我沒有因爲她眼中噙着淚便讓憐香惜玉的心打亂了理智,正色對她道。
她聽我提起白正傑,眼中卻是隱隱有些愧疚之色,先是刻意的將目光看向一旁,然後短短一瞬便又重新振作,這才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我,卻是一張絲制的白色娟帕,上面用金絲繡上了一條小小的金龍,看上去活靈活現。
待我接過手中,才發覺這娟帕質地奇特,並非尋常蠶絲,摸起來雖然不太柔順,卻有一種軟綿綿的舒適手感,像是摸在了美人兒的俏臉上,上面還殘存着蔡微姬身上的淡淡體香,讓我不自覺的有些心猿意馬。
“這塊手帕是我家傳的,我和姐姐各有一塊,你只需將這手帕給她看,她自然就會明白了。”蔡微姬叮囑道。
看我點頭答應,又鄭重的將娟帕收了起來,她才美目輕閉,像是感謝,然後深深的看了看我,便又轉過頭去看那塊巴掌大的天空,彷彿那一小塊天空永遠也看不夠似的。
“你呢?你打算去哪兒?”我忽然問她,開口後又覺得有些突兀。
她沒有立刻回答,應該是她自己也在思考,半響才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還是要去查當年殺害我家人的兇手到底是誰,而且我也想知道今天幫飛雪山莊的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
門外傳來陣陣嘈雜的聲音,應該是白正傑或者其他人尋到了這裡,蔡微姬的事不能讓他們發現,不管她是否想到了今日的慘烈,可畢竟她可以算是這場血雨腥風的起點,所以飛雪山莊衆人對她是不會像我這個外人這般寬容的。
蔡微姬再也沒有回頭,她知道我會爲她遮掩行蹤,我最後望了一眼她滿懷憧憬與希望始終看着的天空,又看了看她那黑瀑般垂下的長髮,和地上那本已經化作一圈圈灰燼的《羽化道》,轉身出了倉庫。
……
……
我把那塊家傳的娟帕拿給雷無面,也就是蔡芸姬看的時候,她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動容:“果然是她,她人呢?”她問的太過輕鬆自如,以至於讓我覺得像是並不真的想知道答案一般。
我搖頭。
她將娟帕隨手扔了回來,祭起輕功飛身而去,不再理會地上好像要漸漸昏倒的白正傑,還有老槐樹下彷彿在看着我們的那顆白壽的人頭。
她們姐妹的感情完全不像是一個大家族劫後餘生的兩人應有的樣子,我看了看手中這塊精緻的娟帕,只得先處理眼下的事情。
……
……
思緒百轉,外面是下雨了嗎?我站起身來,走到窗臺邊向外看去。夜已經這麼晚了,黑暗中只有沙沙的細雨聲傳來,空氣格外的清新,我深吸了一口雨夜的氣息,頓時就覺得身體格外的舒暢。
咦?遠處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是有人穿着夜行衣在雨中穿梭而過嗎?
“蘇少公子,項……項狗狗他不見了。”小環急切的敲門聲從屋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