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雪卿仍舊沒有轉醒,但他已經不再有夢魘,面色趨於平和。這是好轉的跡象,木子見狀,遂放寬了心。
雪卿送的那一對耳環,她已經命人修復齊整,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只是水滴之中少了紅鱗,便顯得更加通透白潔,端莊大方。
正午時分,加冕典禮正式開始。
木子一步步走上殿,便見大殿之上位列的仙家比上一次多了三倍有餘,她知道,其中有一部分是爲了看她而來,但更多的是爲了討伐魔君重紫。
而重紫與自己的過去,是一段不能爲外人道也的曾經。
她知道,一旦重紫認出她,她將被衆神以同罪論處,屆時,就算父君母后想保她,她也無顏苟活於世。
木子經過被縛神鎖貫/穿全身經脈的重紫身邊時,她明顯的感覺到重紫不一般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暴露了。
或許從前的她並不害怕,但現在,她真的很想留在雪卿身邊,她有了束縛自己的心思,便不能再向從前一般無拘無束,她還和雪卿有了女兒,她想陪在他們身邊。
但她更加不想連累雪卿。
木子來到昊月面前,接受瑤音爲其加冕,但整個過程都沒有說一句話。
“禮成。”
司儀向衆神宣佈,衆神齊刷刷看向木子,她最終纔不得已小聲道:“慕紫謝父君母后天恩。”
“帝瑤公主?你果然是木子。”重紫呢喃了一句,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是殿上一大半的仙家都聽到了。慕紫聞言面色立即一變。
“大膽重紫!竟敢直呼公主名諱!”瑤音立刻便發現了二人神色間的不對,想將重紫先行關押,但她的厲喝並沒能阻止他。重紫朝慕紫深深作了一揖,道:“重紫多謝公主救命之恩,您將我從落英神墓中救出,大恩大德只有來生再報。”
此話一出,衆神譁然。
聽重紫這般一說,似乎是帝瑤公主將重紫放出。他們如何都想不到,禍亂蒼生的妖星會與公主還有那麼一段淵源。
“公主怎麼會救了重紫?”
“是公主害了天下蒼生!”
“簡直其心可誅!”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緊接着,衆仙的參奏如山呼一般向昊月涌來,昊月遲遲沒有答話,青帝拄着柺杖走出來,直面昊月:“難道就因爲她是公主,便能逍遙法外不成?”
“假如此刻白帝在殿上,他定不會放過慕紫!陛下,請您效仿白帝,做一位明君吶!”青帝老淚縱橫,一臉痛心。在他身後的帝錦面露心痛,但眼眸中所散發的,是前所未有的開心。
“帝瑤公主私通重紫,此前又是白帝通緝榜上的重犯,絕不可股息放過!”楚昭站出來,呈上一本紅色的冊子,冊子上所記載的便是當年蛟族之女般杳沉舟一案,以及白帝通緝她的全過程。
昊月知曉是如何一回事,看過之後便放在一旁,青帝拄着柺杖走上前,眉頭緊蹙的翻閱着,看完之後,更是疾言厲色:“玉清上神說的不錯,帝瑤公主身前所做之事,實在不可原諒!臣等懇請陛下嚴懲不貸!”
“臣等懇請陛下嚴懲不貸!”
衆仙似乎商量好了一般,齊齊呼喝。還不等昊月出聲,便聽慕紫冷笑一聲,從瑤音身後走出,來到衆神眼前,直面衆人:“帝瑤有罪,不敢妄想逃過責罰,今日自願入寧古塔,受三百年酷刑。”
“慕紫!”瑤音一把將她拽下,“現在哪有你說話的份?一切交給你父君!”
慕紫搖頭,推開瑤音,“母后,此事因我而起,我自問逃不過罪責,唯願以身入塔,不負蒼生,不負衆卿。”
“你瘋了!那比輪迴之苦更甚百倍!我寧願你下六道輪迴三千年,也不願你進塔三百日!”
“雪卿受的苦,比我多得多,爲了全他的名聲,慕紫受再多的苦難也不怕。”慕紫悽豔一笑,“他爲我承受的夠多了,我怎麼能讓他,讓父王母后因爲我而玷污了一生清名?”
“你……”
“母后,假如您是我,您會怎麼做?”
“我……”瑤音被慕紫如此一問,立時啞口無言。
“母后,原諒兒臣不孝。”慕紫說完,便拆掉了頭上的王冠,連同身上的珠玉環佩一起去除了個乾淨。整個人只剩一副雪卿所制的耳環,看上去素面朝天,不染塵埃。
“替我照顧好雪卿。”
慕紫說完,便束手向侍衛軍走去。侍衛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她便索性走在前面,頭也不回的往西天寧古塔而去。這一去便是三百年不得見,屆時慕紫是死是活都成了未知數,至少在此之前,還沒有人能從裡面走出來。
一路上圍觀的仙人衆多,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搭腔。
看着慕紫遠去的背影,瑤音撲在昊月懷裡,哭得難以自制。就連平時不苟言笑的昊月,也不禁面露痛心,攬住瑤音的雙手顫抖不已。
寧古塔由昊月與雪卿聯手而創,用以關押那些十惡不赦到連死的權利都沒有的重犯。他們只能在塔裡,生生世世受盡折磨,直到魂飛魄散。
一入寧古塔,身前身後事事休。
慕紫入塔之後,重紫也被關押進來。他被判了永生禁錮,再也不得自由。
鋪天蓋地的痛苦撕扯着慕紫的全身每一寸感知,全身就如千萬把刀片同時劃過,還不等前一刻的傷口癒合,又是下一輪的傷害。
淒厲的慘叫響徹塔身,但在塔中,他們看不到旁人,她能看到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無盡的痛苦,撕扯着全部精力。
幾乎是同一時刻,雪卿似乎有感應到慕紫的痛苦,自昏迷中轉醒。
“慕紫!”
雪卿不顧傷勢,在離恨天上疾馳而過,雪白袖長的身影配着他長長的銀髮飛騰在空中,吸引了所有過往仙家的目光。
仙人們不再談論帝瑤,轉而跟着銀光而去,齊集在寧古塔前。
白帝不近女色之名早已傳遍了三界,於是他們想當然的以爲是天君爲了拉攏白帝,所以將帝瑤公主強行許配給白帝。但如今看來,他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他們不止得罪了天君,更加得罪了白帝。
那日之事,沒有人敢告訴他,也沒有人敢上前扶起他。現在的白帝,就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他似乎已經瘋了!
雪卿劃開手臂,讓鮮血流進塔身,再用咒術唸了慕紫的生辰八字和名諱。在塔中的慕紫,突然間便不再被折磨所禁錮,四周也不再昏暗,她漸漸能看到整個塔中的情況。
鮮血和白骨堆砌在塔裡,血腥味撲鼻而來。
重紫在對面,匍匐在地,雖然看不清他的面色,但從扭曲的身形來看,想來痛苦不會比自己少。
“他真的很愛你。”
耳邊傳來昊月沉重的聲音,緊接着,他的魂魄凝聚在慕紫面前。慕紫一驚:“父君……您……怎麼來了?”
“寧古塔系我所制,我的靈魂可以自由出入。”
“您是魂魄出竅?豈不是很危險……”慕紫着急,緊接道:“是您讓我不再受苦難?”
“不是我……”昊月搖了搖頭,“是雪卿。”
“雪卿?他醒了?”慕紫一急,牽動着身上的傷口,又是一疼。
“他在你入塔的那刻就醒了。你如今不再受塔中咒術所苦,是因他用自己的鮮血祭塔。”
“雪卿……的血?”慕紫一愣,隨即大急:“他重傷未愈,怎能再受傷害!”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是我錯了,不該懷疑他對你的用心,”昊月嘆氣,眉眼似乎瞬間蒼老了幾百歲,“孩子,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
慕紫沒有回答昊月,她話鋒一轉,問道:“敢問父君,孩兒要受雪卿多少鮮血,才能不受折磨?”
“鮮血必須無休無止,否則酷刑會立刻降臨。”
“什麼……”慕紫瞪大了眸子,“難道雪卿要爲我流進身上所有血液不成?”
“從前他沒有這樣過,具體需要多少,我並不清楚。”
“……”慕紫沉吟了片刻,便立即擡頭,一字一句道:“慕紫不怪父君,慕紫只求父君讓我演一齣戲。”
“求父君開塔門,讓我再見他一面。”
“你要做什麼?”
“我要雪卿,斷了念想。”
“塔門三百年才得開一次,每次開塔必有一人進入,你想他入塔陪你?”
慕紫搖頭,“雪卿受的苦夠多了,寧古塔之苦,由女兒一人擔着。我願用靈魂塑造影衛入塔,哪怕受雙倍厲刑,也不足爲過。”
“……”昊月沉吟半晌,“這是你的決定?”
“是。”慕紫點頭,一臉剛毅。
“我答應你。”
慕紫微笑,俯身行禮,“謝父君成全。”
下一刻,血紅的光芒自昊月手中升騰而出,他幾乎用了自己一半的修爲,才讓寧古塔的大門緩緩開啓。慕紫拖着殘破的身體走出塔,站在雪卿跟前。
“你不要再來噁心我了。”
“慕紫……”
“我都看到了。水鏡中的一切,你曾經對我和父君母后所做的,我全都看到了。”
“受你的恩惠,讓我比死更難受,”慕紫看着雪卿,一字一頓:“是你讓我受盡磨難欺凌,是你讓我終日沉眠地底,是你造成了今天的這一切。如今又想用這些來彌補我所受的傷害?以爲這樣就可以減輕你心中的內疚?呵,我告訴你,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收起你的假好心,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的血。”
“我現在只要想起你,就滿心的噁心,我只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永遠。”
慕紫說完,便轉身回塔。
就在她轉身那一瞬,淚水便再止不住,奪眶而出。塔門在她身後沉沉落下,淚水浸溼了衣衫。
她原以爲自己不會再哭了,沒想到,只要一遇到雪卿,那樣無力的感覺便如何也控制不住。她靠在門上,就像靠在雪卿懷中。
她握緊了掌心,悄聲道:“等我,等我三百年。”
“三百年後,我必洗盡全身污穢,腳踏祥雲而歸。那時,才能成爲能配得上你的,最美的新娘。”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還有一章吧。。。。下章不出意外的話,是正文大結局~\(≧▽≦)/~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