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一週半的晴朗天氣在週三時發生了變化,自早晨開始滴滴答答的綿綿細雨模糊了遠處地平線,空氣很明顯地變得潮溼了起來,而與之相應地,氣溫也開始有所下降。
但就在來往路人都覺得這場憋了一週多的雨理應下得更長久來得更猛烈時,晌午時分烏雲卻很快消散,太陽重新冒出了頭。
“晴天雖好,久了也會讓人覺得煩啊。”旁邊路過的旅行商人口中唸叨的話語他們一行三人多少有些同感,但所幸這會兒並非盛夏時節,溫暖南方的樹木在秋季也不會葉子全部掉光,時不時藉着它們的影子乘涼的話也不至於那麼容易就敗給高溫。
從帕爾尼拉出來以後彎彎曲曲的道路繞着森林先是一路往東然後折返北部向着中部地區的大城市指去,這部分的路以泥地爲主鋪有平整石板增強結構,是帕德羅西境內常見的主幹道標準。但亨利他們此行並非前往中部地區,雖然路上也有一些小村莊可以接取傭兵委託,但由於有專業商人驛站的緣故,這些村莊都沒發展到特別大的規模。
從這點上來看,剛剛開始發展的亞文內拉與帕德羅西差距甚是巨大。
發展初期,百家爭鳴的個體戶在繁榮商道兩側紛紛建立起各種小交易站和旅店供給商人們交易與休整,但在規模愈發變大以後他們就不得不爲更爲專業也更爲大型的驛站讓步。通過主幹道前行的商人們要麼本身就是以商團規模出動要麼就是中小個體旅行商人抱團前行,比起在小規模的沿途交易所裡頭收購與出售利潤微薄的少量貨品,他們更多地是在兩座大城市的批發市場之間來回趕,專攻大宗交易。
因此在帕德羅西帝國境內的主幹道,你不會看到西海岸那種隨處可見的交易站和私人建的小旅館,而是動輒三四層,佔地巨大擁有良好配套設施的大型專業驛站。
個體傭兵極少會前往這種地方尋找工作,儘管由於主幹道沿途漫長的緣故劫匪和各種野獸也確實有所存在,但這裡的任務多爲大型傭兵團所承接。而其流程也正如亨利和米拉當初在艾卡斯塔所進行的第一次工作一般,是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的沿途護衛類任務。
這種點對點單調又缺乏變化的穩定工作是普通傭兵所夢寐以求的,因爲這意味着他們不需要天天跑去四處接收工作賺一陣子餓一陣子。這也是爲何大部分人搶破了頭都會想要加入大型傭兵團的原因——但瑪格麗特想要的是一場冒險而不是一趟旅途,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必須避開這種缺少小型委託的地點。
儘管任何的傭兵活動都是冒險,看似平穩的這類護衛工作也有可能由於一系列原因忽然就陰溝裡翻船且死無全屍,但正如前面所說,瑪格麗特雖說是出來“冒險”的,真的出了什麼事情,能不能擔當得起先不說,傭兵公會必然會面臨極大的麻煩和壓力。
總而言之,儘管懵懂無知的委託人小姐依然興致勃勃地期待着一場“充滿刺激和未知的冒險”,包括傭兵公會的各種負責任和亨利米拉二人在內的其他人極力想做的卻是避開冒險和未知,將情況控制在可以掌控的範疇之內。
東海岸是傭兵公會的發源地歷史悠久,而帕爾尼拉又是重點的一線城市級別大都會,這裡傭兵公會總部的人力物力是難以想象的。他們的觸角和情報網深入周遭區域之中,其勢力之龐大涉及範圍之廣闊,坊間甚至有“傭兵公會纔是帕爾尼拉的真正管理者”這樣的流言存在。
這在相當程度上符合實際,畢竟若非如此傭兵公會也就不能成爲跨國跨境的巨型組織。但它們與當地政權還有貴族之間的關係是相扶相依的,正因不去觸及某些事物,在皇室和大貴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下,這個組織才能夠低調存活至今發展壯大。
有些事情還是不挑明瞭比較好,組織發展壯大過程中黑暗的歷史和複雜的關係能夠埋在地下深處就是最好的——話歸原處。總而言之,得益於帕爾尼拉的傭兵公會強大的實力和關係網,本地傭兵在接取任務的時候都能夠獲得詳細的周邊情報,做起事來也比起西海岸的同僚事半功倍。
這一點在接下這個任務以後米拉可謂深有體會。
根據傭兵公會提供的周邊情報大致地圖和注意事項,他們規劃好了接下去至少半個月行程的路線。
在離開帕爾尼拉以後,眼下的目的地是位於城外東南方向的和其他一千八百個拉曼小鎮一樣叫做切斯特的地方。這個名字平淡無奇又大衆化,但所指的卻是一個有着600年曆史的古鎮——古早年間切斯特作爲附近通往更加南部地區的交通樞紐而存在,卻因後來的拉曼帝國崛起在另一側更爲平坦的地形興建起主要幹道,而從此就一直保留了小鎮的模樣,沒有變得更加繁華。
當地的年輕人多數在成年以後就會前往更爲繁華的帕爾尼拉尋找工作,小鎮在帕爾尼拉的陰影下生存,無法壯大但卻也因此保留下來了許多古典拉曼時代的建築。
千百年來戰火波及的往往都是軍事重鎮以及一線城市,加之以城邦擴張老舊的建築物也自然隨之拆除。而兩者皆否的切斯特,機緣巧合之下反而保留了大量功能完善的古代拉曼遺蹟。
所以除了前來尋找工作的傭兵以外,切斯特也有着數目驚人的藝術家和身份高貴的外來旅客。
這在側面也顯示出了它良好的治安環境。
城鎮內部相對安全,又作爲比較大的居民聚集點擁有許多小型委託,作爲瑪格麗特冒險的起始點,切斯特簡直再合適不過。
不過這一切必須對這位興致勃勃的委託人小姐避而不談才行,儘管說出來的話她興許也是能夠理解的,但這幅高興的樣子多半也會一掃而空,變得垂頭喪氣起來。
馬車車輪碾過因爲降雨而有些潮溼的泥土路,儘管只是一場小雨,變得泥濘起來的道路仍舊使得乘坐體驗苦不堪言。
廉價的平板馬車沒有任何柔軟襯墊的木座椅只要輪子軋到小石塊之類的就會震上一下,晴朗的日子裡頭相對平整堅硬的路面還好,下了雨變得泥濘起來的話就只能慢慢前進。一旦輪子陷入泥濘之中用蠻力拉扯的話反而會越陷越深甚至最後損傷車軸,儘管這裡還在大城市的郊區範疇,出現這種情況也會爲旅途增加許多麻煩。
亨利他們選購的三匹馬,除了賢者和米拉騎乘的是標準的優質戰馬以外,拉車的那匹是便宜許多的中檔馱馬。後者比起前者而言要“笨”上不少,不如戰馬那麼聰慧富有靈性,但也正因如此,它更容易馴服。作爲馱馬拉着車普通地行走直線沿着道路前進的話,即便是瑪格麗特這種外行稍加教導也能夠明白操縱的方式。
亨利和米拉以傾斜的角度一前一後一左一右護衛在行動遲緩的馬車兩側,防人之心不可無,儘管帕爾尼拉的大部分地方都要比起西海岸更爲平和,強盜劫匪卻也依然是存在的。
下雨過後變得泥濘難行的道路兩側是他們絕佳的埋伏點,速度就是生命,治安較好的帕德羅西境內大城市周邊區域規模較大的盜匪團體會被很快消滅。而三三兩兩由混不出什麼名堂的落魄傭兵和小混混組成的盜賊又多以徒步埋伏爲主,因而在天氣晴朗路況優良的情況時,旅行商人們只要甩動馬鞭讓馬車加速,他們就會被甩得遠遠的。
只有在下雨天,道路泥濘,就算想要加速逃離也逃不開的時候他們纔會有成功的機率,這也是許多個體旅行商人都會避開雨天出行的緣故。
不過亨利他們三人到底是一副傭兵的扮相,儘管成員當中有兩人是女性,但身高將近1米8的白髮少女和1米95的賢者二人穿着胸甲騎在馬背上就足以令大部分心懷不軌之徒識相地退卻。
亡命之徒終究只是少數,即便是劫匪也是會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帕德羅西的法規和執行力度遠遠不是混亂的西海岸那些有跟沒有一樣的習慣法能夠相比的,在這裡小偷小摸跟傷人性命會引來的懲罰力度天差地別。
雖然諷刺的是這一切並非爲了什麼公道公平,而僅僅只是利益使然。
帕爾尼拉是重要的大型港口城市,連帶着周邊的區域旅客和商人也爲數衆多。人的本能都是趨利避害的,假如治安混亂出行的成本很高要麼花錢要麼拿命冒險的話,更多的人也都會像是西海岸人那樣選擇窩在自己的家鄉當中。勞動力和消費能力無法隨意流通,城市繁榮商業繁華也不過是一場空談。
取人性命就會迎來血腥殘酷的圍剿,而小偷小摸的話,像亨利他們這種一看就沒什麼油水卻又渾身帶刺的傭兵,自然是下下之選。
會選擇他們下手的唯有餓得飢不擇食的莽夫——和眼前的這種,渾身都帶着落葉傻不愣登地從自己藏身的地方滾出來的愣頭青。
“站、站住!把、把錢交出來!”興許是由於藏身在灌木叢之中未能看清楚整支隊伍的全貌,這位一眼看上去就是農民出身的青年劫匪在失足衝到了賢者的面前以後,擡頭看到騎在馬背上像是神話傳說中的巨人一般的亨利,一瞬間雙腳皆軟,開口說出來的威脅話語莫說是氣勢和狠勁了,連流利都達不到,結結巴巴得像是個青澀小夥兒面對自己心儀的美麗姑娘。
“”亨利回過頭看了米拉一眼,賢者聳了聳肩而白髮少女則是翻了一個白眼。即便是後方沒遇見過劫匪的瑪格麗特也完全沒有被他嚇到,這位貴族小姐抓着繮繩愣了一會兒,然後在反應過來之後捂着嘴小聲地偷笑了起來。
“你,認真的嗎?”衣着簡陋的劫匪由於帕德羅西帝國的武器管制法律,手裡頭拿着的僅僅是一把30公分的匕首,他單手拿着這個,站在全副武裝的亨利面前,乍看之下顯得是勇氣十足——於是賢者開了口,問出了這句直擊對方心靈的話語。
“當、當然!”但或許是心裡頭的退意讓他感覺到顏面無光,劫匪鼓足了氣勢努力地大聲喊了一句,同時向前踏了一步。而與之對應,作爲隊伍先鋒的亨利抓了一下繮繩踩着馬鐙的雙腿拍了一下戰馬的肚子。馬匹嘶鳴一聲在賢者的指揮下直起了身體前腳踢出,這個氣勢十足的威懾性動作令劫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噫——”他手腳並用地拉開了距離,而令戰馬重新迴歸到原先姿態的亨利側過了身體,然後把手按在了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我、我滾。”接連兩次的威懾性動作已經足矣,明白雙方實力差距的劫匪轉過身帶着一身泥濘頭也不回地朝着前方跑去。賢者退回到了隊伍當中,而後方的米拉再度翻了一個白眼。
“這傢伙逃跑的方向和我們的前進方向不是一樣的嗎。”她這樣說着,而瑪格麗特總算是忍不住“噗嗤”一聲地笑了出來。
清晰又明快的笑聲迴盪在還有幾朵白雲飄浮的澄澈天空之下,而人的腳力又如何能夠跟馬匹相比,在三人重新上路以後前方跑出了一段道路重新慢慢步行的盜匪再度進入了他們的眼簾。
聽到了聲音的這位菜鳥盜賊回過頭瞥了一眼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了出來,他下意識地就覺得是亨利他們不打算放過自己又重新地追了上來,於是再度拔腿狂奔。
飛濺起來的泥土沾滿了他上衣的後半截,跑出半截之後覺得甩掉了亨利他們他再度放心下來緩步前行。可不過一會兒慢悠悠地向着前方行走的賢者三人再度出現在身後,劫匪只得再次拔腿狂奔。
就這樣,亨利他們慢慢地向着前方邁進,而這位劫匪先生則是跑一陣子慢步走一會兒又跑一陣子又慢步走一會兒。直到把自己給搞得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了,才停留了下來一副要殺要剮隨你們便的模樣,喘着粗氣兒對着亨利他們支支吾吾斷斷續續:“你、你們、我我不”
“嗯?”賢者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對方,而這位劫匪這時才注意到前方的一些噪音和人們交談的話語,順着望去發覺竟已是到達了切斯特小鎮。
他左右地望了望,先是看着遠處的小鎮,然後又瞧了一眼亨利他們一行三人。最後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舉起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啊啊啊啊,這條路不是隻能通向這個方向嗎!”扶着額頭一臉無語的劫匪令亨利再度聳了聳肩,而後方的米拉則是又翻了一個白眼。
“叮——”一個銀幣落在了地上,髒兮兮的青年愣了一會兒,然後擡頭望向了上方的亨利。
“別幹這種危險的事情了,去馬戲團找份工作吧。”
留下淡淡的話語,亨利他們三人頭也不回地朝着切斯特的城門走去。
而渾身髒兮兮的這位失敗的劫匪,只是望着他們的背影久久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