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修若的行爲很是不解,既然他厭惡巫女,爲何他會把我召至宮來,單純是因爲巫祝的話?修若對巫祝很是信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也不至於爲了巫祝的話而做到了這一步。今日修若並沒有對我多說些什麼,他看了眼被他撕裂的符咒,便離開了。
我在宮中的日子並不難熬,白晝在偏殿裡休息,夜晚在殿內爲修若守夜。自那一日始,修若再也沒有與我說話,他的眼神更是不復那日的凌厲。我想,這樣也是好的,修若爲何會厭惡巫女,並不是我所要關心的事情,而我的靈力,也不能如此的被白白浪費。這多日來,修若都沒有被夢魘困擾,我離宮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師父曾到過殿內尋我,巫祝說的話是對的,師父對我的確是心存偏愛。我把修若撕裂符咒的事情告訴師父,師父聽到我的話後並沒有感到驚訝,像是早已知曉了一般。師父對我說:“既然修若把符咒撕裂,他定是不相信我們的靈力。況且,他或許根本就不存有夢魘。”師父握住我的手,對我說:“璃弦,你在殿內要注意言行,再過幾日,師父便接你出宮。”
我是相信師父的,師父這樣說定是有她的道理。況且修若貴爲齊國的王,他也不必刁難一個身份卑賤的巫女。而我,更是沒有可供他定罪的理由。
師父那日對我說,說我長大了,我當時只是笑了笑。我記得師父以前曾經對我們說過,說每一個人都有屬於他們自身的獨自成長的年輪,每一個人的情形都不相同。這也是師父在從前,總是原諒我的原因。
我清楚知道,在這個世上的事情,我並不是不懂,只是裝作不知道,我不願接受這世上的爾虞我詐,曲意逢迎。只是,有的時候,這不由得我不去面對,我們要爲那些我們想要守護的人,而迅速成長。
這一夜,我如往常一樣,守在修若的帳前,只是自那一夜後,我的手裡再也沒有符咒。修若半躺在榻上,看着我。修若說:“在齊宮中有一處湖泊,你可曾去過?”
我搖搖頭,對他說:“小人身份低微,只是隨師父到過大殿。”
這好像是修若預想中的答案,他說:“明日孤便與你一道去看看。”
修若的行徑讓人摸不着頭腦,我更是沒有那份心力揣測他的意圖。他今日的確是與我一道來到了湖邊。我知道,齊宮的規模是宏大的,只是沒有想到,此處還有一個如此寬廣的湖泊。
湖泊的四面皆被樹木環繞,綠意蔥榮。我們所站着的宮殿的屋檐上佈滿了藤蔓,它們垂落了下來,在空中飄揚。在從前,我總覺得在別苑裡沒有絲毫的王族的氣息。在今日,我知道,有一些東西,終不能被磨滅。不同的是,在這裡並沒有別苑那般的,肆意的蒲公英。
我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湖泊,修若說:“你喜歡這裡?”他見我不語,又說:“聽聞你的師父,對這裡也很是喜歡,父王在位時,國巫常常在此處流連。孤想,你是知道的。”
我看着修若臉上譏誚的笑容,他從一開始就是想要羞辱師父,我說:“王又何必聽信那些讒言,師父的名譽不容得他人玷污。”
修若說:“國巫在這裡做了些什麼事情,齊國的子民俱是清楚,只是他們不說罷了。”修若臉上的笑意更濃,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把我拉向他,他說:“聽聞巫女要潔身終老,這可是真的?”
一夜的睏乏讓我無力抵受修若的動作,我只能如他所願地跌入到他的懷中,我看到了站在殿外,一臉鐵青的巫祝。修若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他在我的耳際說:“你可知道,孤的母后,是在這裡投湖自殺的。”修若放開了我,與巫祝一同離去。
師父的往事我並不是不知情,我當時年紀雖小,也能感受到旁人看師父的異樣的目光。巫女的容貌皆是美豔,也正是這美豔的容貌讓別苑陷入了無盡的麻煩。巫祝曾經說過,師父的舞並不是祭天,而是在魅惑,因爲師父所作的第一場舞祭,得到了齊王的太多的關注。在齊王的眼中,他看着的是一名女子而不是一位巫女。
巫女要潔身終老,這是巫女與神明的契約,任何人都不能違背,否則會受到神明的懲罰。當時的師父過於年輕,雖然知道神明的旨意不能違背,但也接受了齊王對她的好意。我看着這座宮殿裡的器具,想必這裡便是師父與齊王當年相伴的地方,也難怪這裡,充滿了靈氣。
師父與齊王終是迴歸到齒輪的正軌,過着互不相干的日子,這是因爲齊王的王后,在那一年鬱鬱而終。齊人皆認爲,是師父犯下的罪孽讓王后薨逝。但師父的靈力卻在那時暴漲,爲齊國安泰所作的舞祭也愈加頻繁,齊人的怨恨得以平息,師父也獲得了她應有的榮寵。
只是今日修若對我說的話,讓我知道了真相,他的母后在此處自殺,這也是他爲何從不相信師父與憎惡巫女的原因。
我返回宮殿時,看到從宮殿裡匆匆離開的巫祝,他看着我,眼神裡有鄙夷也有恐慌。我知道,他聽到了今日修若對我說的話,在他的心底,他定是認爲,我與師父都是褻瀆神明的罪孽之人。他害怕我是在故意引誘修若,讓修若與前任的齊王一樣,只聽信國巫,而他們巫祝,便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其實在巫祝的心裡,他也不只是擔心他們的榮辱,他所真正擔憂的,是齊國的興亡。他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自是不願看到任何褻瀆神明的事情,而我與師父的存在,是齊國安泰的一個威脅。但他並不知道,我與他都不能揣測出修若的心思。
修若對我並沒有做出些過分的舉動,只是我知道,我是不能輕易地踏出齊宮,我像是在等待,等待着我死亡的那一日的到來。
這一日,終是要到來的。我在偏殿裡休息,門外傳來了響聲,一位宮人打開了偏殿的木門,她的身後跟隨着兩名守衛。我看着他們,他們對我說:“王有旨意,讓巫女到殿上一趟。”
我走到殿上,看到了驚恐的師父,嚴厲的巫祝,還有那高高在上的修若。那兩名守衛,讓我跪在修若的面前,我擡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如何對我。修若說:“巫祝,這一位可是你說的那一位蓄意謀害孤的巫女?”
巫祝高舉着他手上的龜甲,龜甲上還泛着隱隱的紅光,這應該是巫祝今日用作卜筮的龜甲。巫祝說:“王,龜甲上顯示,有人想要謀害宗室,破壞齊國的安寧。此人具有靈力,且是王的近身之人。小人認爲,龜甲上的預言是在揭示,這一位名叫璃弦的巫女,是想謀害王國的不詳之人。”
師父說:“巫女身上的靈力最是純淨,小人的巫女定不會做出如此邪惡的事情。況且,小人的巫女是爲王驅除夢魘才奉詔進宮的。”
巫祝也跪在修若的面前,他說:“王,這一切都是龜甲上的預言,小人不敢妄自揣測。小人只是想知道,王的夢魘是否已被驅除?”
大殿上沒有任何人敢發出聲音,一切都只憑修若的裁決,他若想我死,我便是萬劫不復。修若凝神看着我,他說:“孤的夢魘,沒有得到根除,且在近日,愈是煩憂。”
巫祝的聲音傳到我的耳邊,他說:“王,這樣的巫女,應用極刑。”我看着修若涼薄的嘴脣在移動,我只能辨別他的嘴形,他說:“區區的一位巫女,杖斃即可。”
我行刑的那一日,齊都上空的濃雲終是散開了些,我被捆綁在一張木椅上,我聽到師妹們的哭聲。師父在那一日抓着我的手對我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一向高傲的師父,在那一瞬間淚眼滂沱。我想,今日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他端坐在上方,他要親眼看着,這一個想要謀害他的人,是如何死去。
從一開始,他便要巫祝看到,看到他把我擁進懷裡。他知道,巫祝定會用盡一切辦法,把我從他的身邊趨除。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被夢魘所擾,這只是他爲了報復師父而設下的一個局,而我,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是高貴的齊王,他想殺一個人着實不用費如此多的周折,他所要做的,只是盡力地去傷害每一個人。
巫祝下達了命令,棍棒打在了我的身上,師妹們發出驚恐的叫聲,但我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沉默地接受着這一切。濃豔的血染紅了我身下的土地,原來鮮血是這樣的一種刺目的顏色。我想知道,修若在此刻想着些什麼,但這也變得不重要了。我的意識變得渙散,終是陷入了那一片無盡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