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縫着眼,獨享這份難得的清幽。農村的夜晚真是可人啊!雖然在農村處了將近三十年,彷彿也只有這個晚上纔算靜靜地享受它的溫馨和美好。又一陣微風掃過,從玉米地送來沙沙的聲音。這是多麼熟悉的聲音啊!玉米?對了,那天夜半聞到的就是煮玉米的香氣,這氣味每年這個時候都可以聞幾天。嚼在口裡的玉米粒那個香啊!可現在,還沒到掰玉米的時間啊,那香味怎麼會……他不敢往下想,也不願意承認,那個一口一個“社會主義”的民兵連長會是個賊?
沒容他再想下去,就聽玉米地裡傳來“刷拉刷拉”的聲響。顯然不是風,風吹出的“沙沙”聲是那麼均勻悅耳,而這,時輕時重,偶爾還伴隨着撞擊的聲音。是狗?貓?還是其它?
不一會,就什麼動靜也沒有了,他的心又慢慢安定下來。誰這麼晚了還會像夜貓子一樣,也就自己這樣的傻子了。他在心裡又暗笑自己,明明知道,可就還是傻乎乎地蹲在這裡。圖個啥,只有自己心裡明白。
又一陣涼風吹來,他有些瑟瑟發抖,便緊緊披在身上的汗衫。自己安慰自己,稍坐一回,也就離開了,回到家躺在炕上,想着那張粉嫩的臉蛋很快也就進入夢鄉了。就這麼胡思亂想着,一股睡意襲來,他想真的該回去了。
正要立起身,一個黑影從附近的玉米地露出來。是人,身上還揹着些什麼,看不太清。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裡,使勁揉了揉。不是,自己確確實實蹲在這裡,而那個人明明就是活動的,而且就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他屏住呼吸,倒不是怕驚了那人,而是怕嚇着自己。
黑影越移越近,已經能分辨出是女人的身影了,他屏住呼吸,竭力不讓自己出聲,他甚至擔心那人會向自己走近,可那人偏偏跟自己作對似的,越來越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靠攏。黑影中的他再也憋不住這口氣了,一個噴嚏打出去。
那人先是一愣,猛地朝他所在的地方掃了一眼,接着“啊”地尖叫一聲,扔下袋子拼命跑了。
那一聲尖叫倒把有才嚇了一跳,待他咕咚咕咚的聲音遠去,他才緩過神來,那一個早就沒影了。他仔細揉揉眼睛,心想是不是眼花了。但眼前地上的袋子,又不能不讓他確信這是真的。他腦袋嗡嗡響了一陣,很快又回到現實中來。
他覺出這聲音是那麼熟悉,而且奔跑的姿勢也一樣不陌生。不會,怎麼會是她?他拍拍自己的腦袋,把眼睜得更大了些,朝那人奔跑的方向望去,除了來時所看見的,什麼也沒有。耳邊也沒有任何腳步聲,只有偶爾的蟲鳴告誡他夜已經很深了。
他出了一會神,確信那人確實跑遠了,便四下打探了一圈,內心裡有說不出的沮喪和晦氣。那個女人要告訴她的男人嗎?如果讓他知道了是自己揭穿了他們家的秘密,這以後還有我的好果子吃嗎?那可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主。我李有才在秀水村還從沒怕過誰,可在這人面前,總也昂不起高貴的頭來。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他左右爲難,可好奇心還是促使他忍不住前移了幾步,藉着月光打量着地上的散落物,然後用手摸了摸袋子,鼓鼓囊囊的,袋子的上口附近還散落着幾穗新鮮的玉米。
有才呆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它立起身,繞過那條裝玉米的袋子,急匆匆往回趕。說不出爲什麼,他覺得今晚這次出行有些頹喪。這種事,即使知道,也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自己恰恰就碰在這節骨眼兒上,想躲都躲不開。撿起來吧,如果讓人看見,有八張嘴也說不清,如果就扔在那裡,明天一早肯定就會鬧出事。真的把李茂生的老婆查出來,那他還不認爲是我告的密?
他一邊走一邊想,越想覺得晦氣越重。三麻子死了,他的老婆兒子都沒影兒了,秀水村應該安頓些了,可誰知,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就碰上了這等晦氣的事。那個李茂生是什麼人,誰人能惹得起?算了,別跟自己過不去了,全當自己瞎了眼,什麼也沒看見。
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專注地想着心事。這條路走了不知多少遍,閉着眼也能摸回去。他門心思邁着步子,想快些回家,今晚全當啥事也沒有。正聚精會神地想着,一個黑色怪物“蹭”地從褲襠底下穿過,飛到一旁的牆頭,“喵嗚”一聲怪叫,激出他一身冷汗。
“孃的,”他嘟噥着,“連你也來欺負老子。”
他想快點回家,離開這是非之地。扭回頭剛一開步,一個龐然大物阻住他的去路,還能聽到粗重的喘息聲。
他又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還沒等反應過來,那人“撲通”跪在他面前。
“大侄子,你開開恩,饒了你叔這一回。”從顫抖的聲音裡他聽出是李茂生。
他一聲不吭,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更嚇壞了李茂生,聲音都顫抖起來了。
“大侄子,這事只要你不說出去,沒有人會知道。你能替我保密,我保準你吃得跟我一樣。以後有什麼事找到我,我絕對肝腦塗地爲你效勞。”李茂生抓住有才的衣襟立起身子。“走,大侄子,到我家喝兩盅去。”
李有才立住不動,端詳着橫在面前的黑大漢。這就是那個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令全村人膽戰心驚的李茂生嗎?今兒個他的威風哪裡去了?然而,此時的李有才沒有過多地想什麼,只是想擺脫開快點回家。
“快把贓物清理好嘍。”李有才冷冷地,口氣變得像個長者。“明兒讓人看見,想躲都躲不掉。”
“哎,哎,”李茂生像個聽話的孩子點頭哈腰地應答着。
其實,李有才心裡也緊張的要命。望着地上的李茂生,他不知該如何決斷。本想躲過去也就完了,可偏偏他又送上門來,如果出了什麼問題,自己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不說別的,自己這大半夜的不是也在大街上游蕩嗎?但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也顧不上李茂生再說什麼,繞過躬着身子的李茂生,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