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內,弟子們聽得極爲認真。
哪怕刨掉對老師大預言術的迷信,他們也對趙昊的分析與結論,感到十分信服。
“此外,去年歲末,邸報明發戶部尚書馬部堂的奏疏,言我大明太倉存銀只能用到今年三月……即是說,諸位殿試之時,朝廷可能就已經沒錢了。另外太倉存糧還能應付兩年有餘。”
“此後直至最新的邸報上,已經前後八次見到陛下手詔內閣、戶部,命設法削減開支。並以身作則,主動減少了宮中二十萬兩開銷,其焦急之情躍然紙上,因此我認爲,陛下極可能會問的第二件事,便是理財之計——問如何才能幫朝廷紓困。”
趙昊說着,又在黑板上寫下了‘理財紓困’四個還算規矩的字。
弟子們趕緊認真記下來。
而後,又聽他放緩了語氣道:“排第三的,就是流民問題了。流民乃國之大患,這問題原本就十分嚴重,去歲韃子入寇,無疑又雪上加霜。最多時,京城內外有幾十萬流民盤桓不去,經過朝廷辣手整治,依然還有十幾萬人留在了京城過年,結果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釀出了無數的亂子。”
趙昊再次動筆,寫下了大大的‘流民問題’四個字。
“以上這三點,就是我判斷,本次殿試可能會問及的地方。你等先用三天時間,分頭瞭解一下這三件事。”
“是,師父。”弟子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幸福的重重點頭。
哪怕師父接下來不再指導,他們都已經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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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後世的公務員培訓,都是過了筆試,才培訓面試一樣。
這時候,也一樣沒人會在會試之前,就預先準備殿試策問的。那樣非但會讓舉子分神,還讓人覺得不太吉利。
所以準備殿試的時間,通常就只有這短短半個月而已。
雖說殿試的題目只有五大類,可每一類中又有多少問題可提呢?
因此按照通常的經驗,中式舉子至少要找出二三十個可能會出的問題,然後一一着手準備……
除了極個別確實胸有韜略、或者膽大妄爲之輩,誰敢只重點準備幾個問題?
這二三十個問題都得逐一請教現任的京官,並借閱一年來的邸報文抄,從朝廷的公文中尋找相關對策、御批。就算是囫圇吞棗,完事兒也差不多到三一五殿試了。
所以大夥兒根本沒時間去仔細推敲,更別說斟酌出自己的思路來,就腦瓜子嗡嗡的上了金殿。
只能等看到考題後再現場琢磨,整理邏輯、組織語言……殿試的時間又短,倉促間寫出來的文章,自然不忍猝讀。
據說,閱卷的大學士和各部尚書,認爲平生最痛苦的,就是看這些中式舉子寫的策論。認爲這都是些‘鸚鵡學舌、狗屁不通’的東西,皇上根本就是在問道於盲。
但現在,趙昊直接給弟子和老爹砍掉了九成,只留了三個問題讓他們思考。
這下自然就有充分的時間準備,甚至可以省出工夫,奢侈的推敲出幾篇言之有物的殿試文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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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屋裡,早就準備好了往期的邸報、戶部和兵部的文抄,以及內閣發下的相關文移抄本,滿滿幾箱子堆在那裡……
在京師,這已經成了一門生意。有人專門蒐集整理抄寫這些東西,然後賣給有需要的人。
趙昊讓趙士禎將能找到的都買了回來。又趕在吳時來卸任前,通過他的路子弄了一批外頭看不到的。早就存在這間屋裡,只等着老爹和弟子們中式了。
於是六人進去房間,各自對着一口箱子,抓緊時間翻看起來。
趙昊則坐在堂屋裡,一邊守着爐子,一邊默默檢討着自己的判斷。
那嚴肅認真的樣子,在他身上十分罕見。
因爲這隆慶二年的殿試,實在太詭異了,容不得他稍有大意!
科學的思考方式,首先要觀測研究對象,從雜亂的現象中找出本質來。
通常來講,殿試只是走個過場而已,進士們的名次,大都在會試時便定下了。
雖然金榜上的排名,與會試名次會有些出入,但除了個別策論出彩、又合了上面胃口的牛人;和殿試時發揮失常,文章做得極糟糕,或是弄髒了卷子的倒黴蛋外,絕大多數考生的名次,都在原先的區間段內,上下浮動不超過十名。
就像那日華叔陽所言,三鼎甲一般從會試前五中產生,狀元的名次還要提前。
所以纔會有王錫爵會試第一,申時行第二,到了殿試時,兩人名次掉轉,後者成了狀元,前者屈居榜眼的情況。
然而這些潛規則,在隆慶二年這一科的殿試中,統統都不作數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隆慶二年的狀元,乃來自紹興的羅萬化。
此公在會試時的名次,居然是可憐的第三百五十一名!
蒼天啊,一共才四百中式舉子,他的名次都跟趙二爺差不多了!
你能想象趙二爺中狀元嗎?羅萬化就中了,你說讓人哪去說理去?
事實上,羅萬化在浙江鄉試時,也僅僅排八十四名,險些就倒數第一了……還遠不如高中南直隸第七的趙二爺呢!
而且羅狀元這種鹹魚翻身的情況,在這一屆還十分普遍!
榜眼黃鳳翔,會試名次二百二十六。
探花趙志皋,會試名次七十七,這已經是三鼎甲中最高的了。
三鼎甲尚且如此,往後名次大翻身者,自然更是不計其數,令人瞠目結舌。
相應的,會試名次靠前者,卻都在殿試中紛紛折戟——
五魁首竟然全都降了名次。
第二名張位,落到了二甲三十一名。
第四名,沈一貫,更是直接被幹到了三甲第五十六名,成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同進士。
另外三位,要麼是會元,好歹會顧忌下體面。要麼有個好爹,要麼有個好哥哥,纔沒被幹的太慘。
五魁首之外,情況就更加慘不忍睹了。
好比第十一名王用汲,一下就落到了三甲三百三十二名,險些就吊了車尾。
哪怕趙昊五個弟子,在原本的歷史上,也全都經過翻天覆地的名次變化,幾乎無一倖免。
簡直亂成一鍋粥。完全看不出,這是出自隆慶皇帝、徐閣老、李相公、陳相公這些穩重溫柔的男子之手。
倒像是張江陵相公柄國後的傑作,不過張居正也沒搞這麼亂七八糟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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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耐人尋味的是,後來館選庶吉士的時候,居然又一次打破了常規。
按慣例,庶吉士基本出自二甲前三十六名,排名靠後的二甲進士,基本上就沒什麼指望了。
三甲同進士更是想也別想。
但在隆慶二年的館選中,居然主要參照的是會試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