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說完那句話後便和曹操對視,微微挑着眉,眼裡含着三分的讚賞和七分的倨傲。
他沒想到曹操和蕭若還有獻帝詔書這個後招——差點就被他們扳回了一局。
只是……還是他勝了。
雖然不得不捨棄徐榮這顆棋子,但是壯士斷腕,棄車保帥纔是上策。
橫豎,等到一會兒劉炎順利稱帝。
這個天下……
袁紹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淺得如杯中的波紋……
手緩緩地收攏,輕輕一握——還是他的。
……
袁紹沒有再去看一眼那顆被棄之子,徐榮閉目站了片刻,走上前去,蹲下身將那捲軍令狀拾了起來,輕輕放入懷裡,轉身對韓睿說了一句:“我們走。”
袁紹甚至沒招呼一聲送客。
誰也沒有想到,在屠蘇之祭中淪爲神壇上太牢的是徐榮——
只有少數人心下雪亮,徐州積弱已深,徐榮又不肯完全聽命於袁紹,淪爲袁紹和曹操之爭的犧牲品只是早晚的事。
……
四周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此時看起來依舊挺拔,卻堅硬得有些刺目的身影。
袁紹神情複雜,有點惋惜。
曹操微微的笑意下面是無底的深黑。
孫策眯起的雙眼裡有敵意。
呂布和羊一一樣,都是瞭解徐榮的人,因此也更知道這樣的罪名安在他身上對他而言是多大的否定和折辱——
偏偏,天下人除了羊一,沒一個人幫他說一句話。
呂布不敢也不願。
他沒有必要拉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幫一個窮途末路的諸侯。
他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了蕭若。
曾經和徐榮濃情蜜意生死與共的蕭若……現在還靠在趙雲身上坐着,面具後黑色的眼眸依舊深沉。
從他的角度看得到她的眼睛……
徐榮卻看不到。
她竟然吝於給他一個直視,還是和剛纔一樣,一直定定地盯着神臺上看,專注得好像整個天地都只剩下那一塊了一樣。
平靜的眼波甚至沒有因爲徐榮的走過有絲毫的波動……
好像剛纔的這些一切都和她無關。
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無視。
風輕雲淡淡到天際一般一點輕微的蹤跡都找尋不到。
馬靴踏在她身前桌上的那一瞬,格外地沉重。
甚至頓滯……
他站住了。
偏過頭,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深而沉……裡面隱隱有些微的波動。
立馬又偏開……不敢直視,然而他的眼裡卻多了一絲淡淡的光——好像在黑沉沉的深水中看到最後的一點生機。
那絲光還在燃,這麼一點的希望未曾寂滅。
他輕聲地,小心翼翼地,問:“……你信我嗎?”小說網不跳字。
蕭若卻似看不見,也聽不到。
一下一下的心跳彷彿間隔得很長,長到令人窒息,分辨不清楚是活着還是已經歸爲死寂。
徐榮從剛纔起只是憤怒,未曾怕過。
然而此刻,潭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卻好像淺了……淺了又淺,淺得淚光都暈上了眼眶。
“蕭若……”
他喚她,深情又絕望。
“……我不想讓你失望……”
瞬間,這個方纔在衆人的懷疑之下依舊硬挺不屈的,獨狼一樣的猛將,聲音顫抖着,透出微微的委屈,甚至近乎哀求:“你答我一聲好不好?”
眼裡的一點白色,純白如昔。
好像還是和當初一樣,潔淨得讓他不敢靠近。
好像只要她擡眸一笑……所有的殺孽,所有的罪,都可以瞬間淡化了,只餘下無窮無盡的安寧和平靜。沒有這麼多背信棄義爾虞我詐……沒有無窮無止的爭鬥和殺戮。
彷彿只要她擡起頭,讓他看到她的眼睛,微微笑一笑,說她信他……
一切都不重要了。
再也不重要了……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脈搏和心臟都像是停止了跳動。
腳下傳來微微的麻……
他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回答。
卻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等到。
蕭若至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一個正臉都沒有給。
兀自專心地盯着神臺,劉炎躺在男巫懷中已經睡着,那冗長的祝頌似乎就要到了盡頭,只見男巫一直注視着天際的某處。
那處忽然閃過微微的紅光。
就在那道紅光亮起的時候,她眼中的光也微微一亮,然而同時的,徐榮眼裡最後的光像是被風倏地吹熄了,沉寂下去。
深不見底……
他移開的視線和投來一樣的堅決,再不偏移。
轉過身,環顧了四座的刃一圈,最後定在了袁紹臉上。
拔出了鞘中的利劍。
劍上寒光凝重,一看就知飲過了無數的血……錚錚一聲長鳴,劃破長空,驚起了四座訝異之聲。
衆諸侯紛紛偏身,甚至有人立即招呼親兵上前。
然而那劍這次卻沒有飲血,只是倒插在了堅硬無比的杉木搭就的木臺上,深深扎進木頭裡,直至沒柄。
他眼中黑沉沉的戾氣和殺氣鋪天蓋地地涌出……
一直坐着淡然笑看風雲的袁紹竟然瞬間不敢直視。
“豎子,我徐州等你,一日不屠我,我屠盡你族人。”
一字字冰冷入耳,不帶一絲感情,甚至連怒意都沒有。
袁紹胸中卻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起來,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徐榮緩緩說完,就任由劍紮在那裡。
回身大步走下了高臺。
“口出狂言!你……”袁紹此時纔想起來反駁,然而人已去,再說什麼也扳不回顏面……越想越怒,只得指着那地上的劍柄道:“還不快把它拔出來。”
幾個小兵上去,試了許久仍然沒有拔出來。
看得張頜一陣發急,大呼一聲廢物,自行上前去拔。
手握住劍柄,猛地使力……紋絲不動。
再用力……不一會兒,臉上已經泛出了不知是恥辱還是用力過度的紅。
劍還是動也不動。
幾個人上去都拔不出來,袁紹一時更覺顏面掃地,轉頭對呂布道:“奉先天生神力……不知可否……”
“袁公恕罪。”呂布笑了笑道:“布拔不出來,拿出這劍唯一的法子就是拆了這臺子。”
他不想上去丟人現眼……剛纔那一擊他看得清楚得很,這力道就連他也歎爲觀止……
想到發出那一擊的時候,他心裡該是絕望到了什麼地步,心裡就是低低的一聲嘆。
嘆又如何,他只是旁觀者,未開口出一言。
這個亂世裡,誰都有誰的無奈。
……
小小的一柄劍,一時讓袁紹下不來臺,正尷尬時,只聽見男巫發出了一聲歡快的高呼。
就在這個時候,蕭若立起了身。
男巫指着天際:“諸公請看……”
此時唯見一道綿延瑰麗的彩虹出現在天邊,靜靜地蔓延着,一頭接山頭,一頭接着高臺。
從早晨到現在就一直碧空如洗,卻不知這彩虹爲何會奇蹟般地出現,還瑰麗至此
“這正是封禪時候纔有的禹舜橋啊”
一言即出,私下皆驚。
封禪,只能在泰山,是明君登泰山祭天地的活動。
而封禪的時候會出現這樣一道禹舜橋,代表着帝王的權利來自上天,凜然不可侵犯。
禹舜橋,諧音雨順橋,喻意風調雨順。
此時在困死霸王之地的九里山,竟然出現了這樣的奇觀
“皇子受命於天”男巫高高地將劉炎捧起,高聲歡欣地呼號:“大漢後繼有人了”
這樣奇異的天象似乎只能用皇子的血統來解釋。
衆人紛紛離席就要下跪參拜……
忽然看見蕭若邁開步子,有些緩慢地繞過了地板上那跟劍柄,慢慢走上了神臺。
“大膽逆賊!膽敢冒犯陛下”
袁紹瞪大了眼,指着蕭若,呼出口的稱呼已經換成了陛下。
“大膽逆賊,膽敢冒犯陛下。”
曹操卻似笑非笑,陰陽怪氣地跟着他重複了一遍。
袁紹瞬間愣住。
“有陛下在此,禹舜橋自然從天而降了,可見陛下是明君。”曹操繼續說。
一字一字敲入袁紹心間,恍如冰雪覆身。
於此同時,蕭若轉過了身來。
掀開了臉上的面具……
一張最不可能出現的臉展露在了衆人眼前。
倒吸氣得聲音此起彼伏,孔融孫策第一個跪下,高呼:“陛下!”
站在一邊的董貴人原本紅着眼圈盯着高臺下方,此時一個驚駭,也咚一下跪到了地上。
一聲哀泣:“陛下……”
那少年臉色蒼白,有些病態,微微一笑,擡手是以他們平身,卻看也不看董貴人一眼:“衆位卿家不必多禮。”
聲音也和從前一樣,只有些沙啞——正是此時應該已駕鶴歸西的獻帝
他本就是身形纖瘦的少年,剛纔臉躲在面具下,又被趙雲扶着,讓人看不到身高,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出來面具下的人不是女子。
此時衆人心下驚訝之餘,皆掃過一個想法——蕭若哪裡去了?
袁紹身體晃了晃,差點沒支撐住。
“許昌不是……”呂布驚訝至極地問出口。
“唔……”獻帝沉思了一會兒,斜眼看了趙雲一眼,淡淡道:“有流寇洗劫許昌……然……朕至始至終,未曾在許昌。”
這一字一句是按照蕭若說的來了。
曹操眼裡泛起滿意的笑意。
看着衆人驚訝的表情。
獻帝又說了一句,更讓人驚訝的——
“還有件事要對諸公說……朕,就是蕭若,蕭若就是朕。”
“天下本無,蕭若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