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圍城三天,第三天才終於等到白馬營的人看守城門。
蕭若獨自一個策馬到了城門口。
看門的是鮑旭。
她已經洗去了臉上的易容,擡起頭,蒼白清麗的臉頰上掛着一絲微弱的笑容,盯着鮑旭:“鮑軍侯,許久不見了。”
聽到這個聲音,鮑旭原本看着遠方的視線落到了她臉上,微有一秒的頓滯,緊接着表情裂開了,帶着深深的仇恨,看向城下這個欺騙趙雲信任,背叛了整個白馬營的叛徒。
拔刀,刀鋒在風裡閃着冷冽的光。
他的一聲怒吼裹在風中:“白馬營聽令,放箭!誰射中了蕭氏,賞千金!”
唰唰唰——
瞬間風裡都是利箭破空的聲音,彭城再次被肅穆的殺氣籠罩。
蕭若一隻手控着弦,抿緊嘴脣,動也不動。
她勒馬的位置在弓箭的射程以外,只需要偶爾騰出手打掉飛過來的碎屑,任由着這些血氣方剛的漢子發泄着他們的怒氣。
“軍侯,這樣只能白白送箭給我們……”眼前差不多了,她開口,提高的聲音在風裡清脆如冰。
極目所見都是仇視的目光,一道一道,似乎都要在她身上射穿一個洞一樣。
“他孃的,我來!”馮白厲喝一聲,持起彎弓,將手中一根箭掰作兩半,重量更小的箭頭安在弓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蕭若射去。
蕭若眼眸微眯,手腕翻轉了一下,已將箭搭在弓上,手指輕輕撥絃,一根利箭射出,剛好與馮白的相撞,將他的箭打落在地。
“你練了那幾天,比以前好多了。”蕭若微微笑着開口。
被這句話激起了被她罰射箭的舊事,馮白眼神震動,許久許久,將那弓往地下狠狠一擲,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怒吼:“爲什麼?”
回答他的只有瑟瑟秋風。
城下寂靜了片刻,蕭若擡起頭,語氣已經放淡了:“叫張飛出來,就說他找的東西,在我這兒。”
……
一刻鐘之後,張飛,劉備,趙雲一起出現在了城樓上。
趙雲依舊是銀甲銀槍,白色戰袍在風中烈烈飛舞,威風凜凜如戰神臨世,看着她的目光森寒如冰,透着刻骨的恨意。
“將軍。”她照着以前的禮節,低頭行禮。
趙雲的表情依舊冷漠而戒備,一言不發。
“你說什麼東西?”張飛已急急地開了口。
看到趙雲在場,蕭若有了片刻的猶豫——要在短時間內顛覆一個人的信任兩次,任是誰都會有點不忍。
然而理智還是很快戰勝了情感,不能輸,一旦給劉備喘息的機會,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她深吸一口氣,攤開手,一條紫色的穗子躺在她的手中,手微微擡起,那穗子便被風吹得輕輕飄起來,底下白色的珠子微微搖動,看得出結這條穗子的人着實費了心思。
“我的穗子怎麼在你那兒?!”
劉備正察覺不妥,要阻攔,張飛已經脫口而出。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城樓上空氣都滯了一滯。
“你說……這穗子是你的?”鮑旭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張飛。
張飛不覺有何不妥,點頭稱是:“這是我娘子結給我的,世上只此一條,我怎會認錯……”
“翼德!”已經察覺了此地瞬間緊張起來的氣氛,劉備厲聲喝止了他。
張飛驀地打住,有些詫異也有點委屈地盯着劉備,不知說錯了什麼。
“原來……”鮑旭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眼睛整個成了憤怒的血紅色,緊緊抓住腰間的佩刀,死死盯着張飛:“偷襲我們的是你?”瞬間,背叛主公的愧疚,背井離鄉的憤怒都被激了出來,拔起刀就朝着張飛砍去。
張飛神色瞬間一變,嘴脣顫抖了一下,悶聲掄着矛擋住他的刀。
“鮑旭?”趙雲也察覺到了不對,出聲發問。
“將軍,偷襲我們的不是燕代鐵騎,是、是這廝!”鮑旭紅着眼圈,嘶聲道:“我們親眼看見蕭副將從那主將兵器上把那穗子射出來的!”話一出口,驟然察覺不對,立刻改口,大笑出聲,笑得聲嘶力竭:“什麼蕭副將,和這羣賊子一樣都是騙子,是他們……害我們背叛了主公……一輩子也回不去遼東啊!”
聽到這句話,趙雲瞬間如處數九寒冬,心底泛起的涼意漸漸往上蔓延,拿着銀槍的手幾乎抓不住。
劉備緩緩閉上了眼睛,笑意苦澀。
她出的好離間計!沒料到還留了後招啊,先利用自己離間了白馬義從和公孫瓚,再挑出真相離間了他和白馬義從……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心機沒有她深,下手沒有她狠,謀劃沒有這麼周全,算是敗得心服口服!
他深吸了一口氣,張開眼,拔出佩劍,悄然離開了趙雲的近旁,拍了拍張飛的肩膀,迅速在親兵的護衛下下了城樓。
……
“現在我們的主公……正在和袁紹作戰。”
城樓上已經鬥作了一團,小小的一條穗子,成功地挑起了白馬營的反亂,這把埋在劉備心口的利刃,此時由蕭若親手擦拭好,將刀鋒對準了他。
刀劍聲密密麻麻,迷亂如織。
鮑旭的聲音,馮白的聲音,還有她叫不出來卻在一起喝酒歡談過的士兵的聲音都響在城樓上,帶着困獸一般孤注一擲的憤恨,將白馬義從的強悍發揮到了極致——
“殺了劉備,回幽州!”
“回幽州救主公!!”
……
蕭若的背後,大軍已經結成陣,緩緩靠攏,等着她的一聲令下,隨時攻城。
木梯,井欄,射臺,都已經準備到位……破城只在朝夕。
戰場上寒風呼嘯,舌卷如喉,冷不能語。
鐵甲如海,簇擁着破舊的城牆……
薄霜染上了每個士兵的鐵甲,呼出的氣體如濃濃的白霧,呵氣如冰。
天地之間盡是鐵甲浩大而沉重的聲音,黑雲壓城,甲光向日,彭城下變作了一片玄色的海洋。
……
強敵在側,而彭城已經內亂,城池的防禦陷入了癱瘓……
擡起頭靜靜注視着城樓上混戰的人,蕭若幾乎是下意識開口:“鮑旭,開門帶他們出來,我保證帶你們回幽州。”
她這句話不是很大聲,卻恰好傳入了鮑旭的耳中。
“呸!”換來的卻是一聲唾棄:“一丘之貉,你以爲我等還會信你一句話?!”
在他說話的同時,張飛的矛已經刺了過來,鮑旭一個躲閃不及,眼看就要喪身矛下,忽然銀光一閃,一柄長槍已經擋在了他面前。
趙雲接住了張飛的槍。
“子龍你?”
張飛訝異地看着他……
趙雲不答話,長槍一挑,朝着他劈頭蓋臉地攻去。
兩人再次鬥了起來,一個招招威猛一個步步沉穩,似乎還是舊時切磋的時光,殺機卻已取代了切磋的意趣。
張飛面上閃現痛苦不忍之情,卻不得不全力應付他咄咄逼人的攻勢。
“鮑旭,開門!”
趙雲手腕一轉,恰到好處地封住了張飛的反擊。
原本無論如何也會有缺陷的招式,在這一刻卻彌補得很完美……
鮑旭愣了一愣。
“開門。”趙雲重複了一遍,嘴角冷冷上揚,吐出四個字,擲地有聲:“讓他們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