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賈詡的預測沒有錯,三天以後,劉備開門投降。
拔除了背後這根棘手的釘,大軍入駐小沛,劫來的糧草全部分發給了小沛的百姓……
……
這個消息傳到袁紹耳朵以後已經是蕭若奪下小沛之後第四天了。
“劉備當着全城百姓的面涕淚交加,發誓忍辱負重也要保百姓周全,開門投降。”
緩緩將這個消息說話,沮授的眼睛裡是沉沉的冷光:“玄德公果真愛民如子,只怕是忘了是主公您扶他上位的。”
袁紹冷冷看着手中的一封書信,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膽小怯懦之輩,難怪當初會失了徐州。”
“授看着……不像……”沮授搖搖頭嘆氣:“開城投降是何等恥辱,劉備此人,能忍人所不能,必非池中之物。”
袁紹只不言語,似是不認同。
沮授見自己的話得不到主公的認可,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一口氣,轉開話頭:“屠蘇之日的祭典,屬下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
“只願文良守好徐州和董貴人,莫要出什麼差錯。”袁紹皺緊眉心,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暗暗派到九里山的軍隊,沒有讓人發覺吧?”
“沒有……”
“那就,適時……給他們,發請帖吧。”
袁紹話音剛落,只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疾響,衝過來的士兵風塵僕僕,沮授一眼便看出了是前幾日派去九里山的那部曲中的一個隊率。
“稟主公”急切的聲音響起來:“我等在九里山修築祭壇的事,被曹操手下夏侯淵撞破了”
“怎會?”袁紹眼眸倏地放大了一下,立起身來。
……
曹操在徐榮手中吃過兩次大虧,熟知他的戰術,因此故意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緩慢逼近,實際上是用來正面吸引他視線的。
徐榮大反守城之道而行之,出兵正面突襲,實則是中了曹操調虎離山的圈套。
他早已暗中令夏侯淵帶着幾千輕騎兵,繞路九里山,從深山無人之境迂迴,暗中襲擊彭城……
此計幾乎就要成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此時原本應該是無人之境的九里山,竟然暗中潛伏着袁紹的兵馬。
兩軍發生遭遇戰,拖延了夏侯淵到達徐州的時間。
這消息傳到袁紹耳中,袁紹又加急報信給徐榮,令他速速返回徐州,這才讓曹操的計謀功虧一簣。
……
徐榮兵馬回城的時候是清晨,徐州城中一片死寂。
路上偶爾的行人,在看見軍隊之後,就遠遠地躲了開。
前來迎接的是張遼……
“使君。”打開了門,看着一身征塵,眼裡寫滿了疲憊的徐榮,張遼眼中閃過了片刻的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幾日發生在徐州的事告訴他,最終還是作罷,只是嘆一口氣:“使君征戰辛苦了,早點休息。”
徐榮沒有察覺他的欲言又止之色,清點完兵馬,纔回到府邸,便看到了候在門口的一個故人。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站住腳步,手下意識便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冷冷的話似冰雪迸出齒縫:“找死?”
那人目光着意地偏開,不敢看他,只道:“小的是替我家主公傳話的。”感覺到徐榮冰冷的目光盤旋在他臉上,背脊一片發涼,低下頭,匆匆地說:“一月十五日,還請將軍將董貴人和皇子送到山陽郡。”
“告訴袁紹,我知道了。”徐榮一字字答,然後深深瞳中冰雪一樣的冷意覆蓋到他的身上,走過他身邊時,吐出兩個字:“你滾。”
“將軍……”那人還欲說話。
“滾。”
徐榮站定腳步,吐出的字凜冽生寒,令那人渾身一顫,再不敢有片刻停留,狼狽地轉身離了開。
直到背後聲音消失,徐榮才閉上眼,握緊了劍柄的手鬆開,擡起揉着眉心,久久佇立在原地,不能再往前一步。
曾在這個院子里居住過的熟悉身影似乎無處不在……
心中那一處在戰場中暫且壓制住,此時卻翻江倒海而來,帶着賈詡有意傳出的謠言,和那一句“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
……
忽然,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聲響……
他驟然擡頭,黑眸便對上了廊下一條纖細清瘦的白色身影……喉頭猛地一緊,出聲時竟帶上了微微凝滯的哽咽:“蕭……”
下一個字,卻僵死在了口中。
那人已經從廊下的陰影中走出來,雪白的衣,清瘦的臉,望着他怔怔地道:“將軍可算是回來了……”
燃到心中的烈火瞬間被冰冷的水澆滅,繼而凝結成灰。
瞬間從天際落地的心,似乎已感覺不到跳動。
“徐將軍不知道,你走的這幾天,徐州鬧翻了天。”
白衣女子的腳步輕移,目光未曾從他面上移開一寸……
清晨微有霧氣,只看到黑沉沉的眼如深潭,一眼望不到低端。
心裡驟然閃過微微的懼怕,只是仗着平時他對她的尊敬,纔敢繼續往前靠近一步。
這卻已超過了他容忍的距離,徐榮往後退了一步,尊敬而生硬地喚了一聲:“娘娘。”
董蘭面上閃過釋然之色,緩緩道:“這幾日的流言,攪得我夜不能寐,現在好了……將軍一回來,我便能心安了。”目光一轉,瞧見他神色中隱隱透出來的疲憊之色和戰袍上的征塵,心裡一動,忍不住便想伸手去拂。
徐榮卻再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管她的手還尷尬而進退不能地伸在那裡,沉默着轉身大步走出了門。
……
未料到徐榮真的會疾返徐州,更未料到夏侯淵會在九里山這種地方遭遇袁紹的軍隊,曹操攻取彭城的計劃以失敗告終,一回頭,後方的蕭若已經先一步搶佔了小沛。
若是他還在細陽倒還好,地勢在高處,可隨時牽制。
然而現在的戰線已經蔓延到更東邊,又不得不退到九里山以西,再往西退,就退到了小沛附近,發現小沛一被佔,後方從壽春來的糧草補給的路線便活生生被切斷了。
遙遙望着遠處小沛隱藏在山水中的城郭,腦海裡閃過夏侯淵戰報裡在九里山發現的袁紹的隊伍,眼裡閃過了刀鋒一樣的冷銳之芒——
就算得知了她包藏的禍心,知道暗中又被她擺了一道,惱恨自己當初付出的情義信任……甚至略略想到自己曾有與她真正攜手的打算,就覺得是奇恥大辱。
只是……袁紹這個強敵在前,讓他不得不再次忍而不發。
“傳信……”夜風中衣袍翻飛,他的目光好像深深陷入了小沛的城郭,重而鈍,生硬得好似拖了無數重物在內。
“傳信蕭刺史,孤明日親自造訪,負荊請罪。”
不遠處的樹後,遙遙望着這一幕,陡然覺得那道原本驕傲的身影孤寂得好像要深深刻入化不開的黑暗中……
郭嘉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轉身靠在了樹上。
自那日後,雖然曹操並未對他做出任何懲罰,他也還是軍師祭酒,但是正如蕭若所說的,果真再也未曾召他議事,未曾再賦予一絲信任。
真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呢。
想到此處,脣邊就浮出微微的苦笑……輕輕嘆息。
沉吟着想,是否到了該拋卻一身的抱負,就此離去的時候了?
果然他的意志還是不夠啊……
不過,這樣爾虞我詐空前盛行的亂世裡。一個人的信念到底有多大呢?
這麼想的同時,不禁有點期待,想看看,明公和徐榮,一個執着於破,一個執着於立,兩個人,到底能走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