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信送出，天亮時分，顧綺梅獨自一人徜徉在被燒焦的臨時囤糧倉庫周圍。
清晨寒冷的山風迎面吹來。
她先是察看了周邊的環境，在囤糧倉庫附近一帶走了走。
隨後，顧綺梅停在倉庫外。
她盯着面前被燒燬了一部分的糧庫，蹲下低頭從地上拈起燒得焦黑的米粒。
她腦中思索着整件事情發生的經過。
想着其中可能會有所發現......找到用來判定事實的痕跡。
稍後，顧綺梅視線轉移了，擡起頭看向逐漸向自己靠近的身影。
走來的顧將軍腳步輕緩，面上並無焦灼之色。
她整個人看着比顧綺梅都要淡定，彷彿由她掌控的營地內什麼異常的情況都未曾發生過。
顧將軍向來都有這份淡定的氣質，她家小妹也被影響到了。
兩人是同一種風格的。
或許正因爲這樣，顧綺梅得到女帝看重......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顧將軍走來，停在囤糧倉庫邊，如同顧綺梅一樣開始仔細察看。
片刻之後，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顧綺梅面色平靜，對着自家大姐沉聲道：“信已送出，陛下很快就會知曉夜裡的事情。”
“只是......查不到線索，恐怕又會成爲跟之前夜襲一樣的無頭案。”
她是在陳述事實，不帶感情色彩的陳述。
顧綺梅想了想，多問了一句：“那日夜襲的事情，軍中瞧見的就只有一人？”
“嗯，他是來得湊巧，躲得及時，運氣也不錯。”
顧將軍說話間頓了頓，看向顧綺梅道：“北地開戰前，那些異族人接連在周邊活動，從未有一刻消停。”
這句話意有所指。
她盯着顧綺梅又道：“你在鎮上應該也覺察到了那些異族人的蹤跡！”
顧綺梅聽言點頭道：“不錯，近來活動頻繁，只是這件事若一定要判成是異族人所爲，暫時證據不足。”
她思量後對着面前人語氣認真地道：“帶到宅院的人我親自問過的。”
她眼神閃了閃，又道：“到了宅院後，連陛下都曾經審問過他，目前知曉的訊息尚且不足以構成結論！”
“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對方來使到了鎮上，看樣子似乎也想撇清了關係，倒是有點奇怪！”
顧綺梅昨晚基本沒怎麼休息過，腦中一直在思索着目前知曉的所有訊息，想從紛雜的散亂的若有若無的線索中尋找出關聯來。
顧將軍迴應的時候語氣十分之淡定：“不奇怪，對方一直都是那種個性，否則也不至於兩邊水火不容了。”
語氣聽上去還是波瀾不興的，似乎昨晚曾經有過的偶然的焦躁一閃而過，如同錯覺。
“大姐，”顧綺梅遲疑了一下後，看着面前的人追問道，“公主那邊，是否另有隱情？”
顧綺梅頓了頓，語氣微妙地道：“除了地方上的爭端，是不是還牽涉到宮裡的人？”
顧將軍聽言微微一怔，綺梅問得太直白了一些。
她低頭思量後定定地看着顧綺梅道：“這種傳言，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大姐，你要知道......這根本不算是秘密啊！”
顧綺梅視線落在遠處山嶺，語氣帶着一絲嘆息地道。
“看起來，你在宮中的時間沒有白白浪費......”
......走在小道上，阿榮繞過大樹的時候，神色猶豫了一下。
隨後他靠近我盯着我問：“小林，你告訴我啊，在大廚房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爲什麼不肯說？”
他對着我追問：“小林，你實話實說，是不是裡頭的人爲難你？”
......沿途阿榮一直都在追問。
我搖搖頭道：“等到了院裡再說好了。”
我堅持不說的原因自然是因爲我還沒想好到底要怎麼跟他講。
我說過，謊言都是要靠着謊言來圓的。
那是我很不情願去做的事情，包括找理由跟阿榮解釋這件事在內。
......持續行走中，阿榮忽然間停下腳步。
我跟在他身後，不由得也停下來。
此刻我們已經快要回到住的地方了。
因爲小院就在前方，可是門口居然站着萬師傅。
他瞧見我倆的身影，隔着點距離對着我們比劃了一個手勢。
他的舉動是出其不意的，但是我仍舊看懂了，忍不住皺眉嘀咕：“阿榮，是院裡有人來了！”
“什麼？誰來啊？”
阿榮一頭霧水的樣子，因爲我跟他天不亮就趕到大廚房去，這會兒時辰也不算晚。
客觀地說，要是女官來小院這麼早，好像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問題是這會兒，無論是我還是阿榮，我們都想不出還會有什麼人會到小院這裡來。
很快就會有答案，看看就知道了。
稍後，我跟阿榮在萬師傅的視線中走到小院門外。
院門開着，我倆一眼瞧見院中背對着我們站立的身影。
那人看着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比萬師傅年長許多。
看他的樣子，我覺得好像是......
我跟萬師傅還有阿榮對視後，那人立刻轉身看向門口。
瞧見我的時候，他仔細打量我一遍，反覆看了看，隨後嘴角動了動。
萬師傅指了指他，視線轉向我道：“小林，這是住在咱們宅院裡......跟着陛下一同來的御醫，從宮裡來的。”
御醫，從宮裡的御醫？
怪不得，我說剛纔給我的感覺是什麼呢？
知曉了內情，再看那人，的確看着有種從醫的氣質，其實仔細看看還是能發現的。
這類人好像是跟藥材打交道久了，或者說是跟病人打交道久了......身上不知不覺就會有某種特殊的氣質。
外人也許看着不太明顯，但是身爲同行還是能看出幾分端倪的。
我心中狐疑，御醫到我們工匠做事的院子裡來做什麼？
我想不出幾時跟他有關聯，這裡畢竟是修整馬車的工匠住的地方啊！
心裡犯嘀咕，但是該有的禮數還得有，我們上前打了招唿，寒暄幾句後，那名姓施的御醫顯然興趣都在我身上。
我念頭一轉，忽然間想到了某一種可能。
果然，下一刻他就問我：“你懂醫術？是跟誰學的？”
......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問話，我自然不能馬上回應他。
我將視線投向萬師傅，帶着幾分疑惑的眼神。
萬師傅迅速將我拉到院子一側，跟我低聲解釋了幾句。
原來問題還是出在了那些湯藥上。
這名姓施的御醫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大清早地在宅院裡走動。
他轉來轉去，穿過林子就走到了小院的地界。
平常這一帶是很冷清的，很少有人過來，除非是有事情。
其實要我說，我倒是覺得最大的根源是出在後院的某人身上。
女帝帶着一幫御醫跟來，多半跟他有關。
宅院裡的人心知肚明，女帝這是給國師大人的配置啊！
因爲帶來的人不止一個，聽說宮中醫術最好的幾位都跟着來了。
可惜某人從不用那些所謂的御醫的方子，更不會讓他們動手來替自己瞧病，所以這些人都顯得很空閒。
到了北地之後，他們能做的事情更少了。
我有理由懷疑他們這幫人估計......都快閒到無聊了。
我估摸着照此發展，這幾個人或者會被派去軍中的，那邊倒是缺少大夫，戰事開啓後必然有傷亡。
今兒這位施御醫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興致，可能......純粹是很湊巧。
施御醫一個人閒逛，但是又不能隨便出門，宅院外就有若干守衛，日夜守着呢！
他走着走着就到了工匠住的小院附近。
要說從醫的人......鼻子多半是很靈的，對於某些氣味格外敏感些。
那會兒萬師傅將偏屋的門開着，忘記關上了。
因爲時辰尚早，他也確實想不到有人會經過還能聞到風中飄來的藥味。
施御醫到了小院之後，第一時間就到了偏屋，藥味是從那邊傳出來的。
他詢問萬師傅關於爐子上熬煮的湯藥的事情。
然而萬師傅並沒有跟他透露太多訊息。
依照萬師傅謹慎的個性，肯定一直都在跟他打太極，拖延着時間......
等着我倆差不多回來了，萬師傅聽見動靜立刻出門來看。
幸好他沒聽錯，的確是我跟阿榮從大廚房領完東西回來了，那會兒正走到樹林附近呢！
......我瞭解過前因，轉頭看了施御醫一眼。
接着，萬師傅看着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接下來的話就由我自己出面說明了。
他跟阿榮肯定是會配合着幫我圓的。
先前從大廚房出來，我始終在猶豫着，一路上都在想到底要怎麼跟阿榮解釋。
這下可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還得先跟御醫解釋湯藥的事情呢！
我低下頭想了想，走到院子裡看向他道：“見笑了，醫術是跟我爹學的，我只會點皮毛。”
哎，誰讓我現在的身份是臨時冒充了武大夫的兒子呢？！
這句“我爹”說出口的時候顯得很彆扭......無奈之下卻又不得不說啊！
“你爹？”
施御醫盯着我問了一句，似乎仍在判斷中。
阿榮在旁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走到我們邊上，看着施御醫語氣肯定的道：“小林是南華鎮人，他爹是鎮上有名的大夫，所以醫術都是跟他爹學的。”
“你如何知曉，你也是......”
阿榮滿不在乎地道：“是啊，我跟小林都是南華鎮來的，同一個地方。”
“武大夫在鎮上人人皆知。”
施御醫點了點頭卻又望着我道：“你倆說話的口音好像不一樣。”
阿榮提高了幾分音量道：“小林他們一家是從南邊兒來我們鎮上的，住了好些年。”
“不過武大夫的口音一直沒怎麼改，小林這是隨他了呢！”
有阿榮這麼一解釋，該說的話都省略了不少。
我低下頭，心中忍不住有幾分好笑，“我家”的事情，阿榮比我知道的多呀！
施御醫再次看向我問：“你給萬師傅熬製的湯藥，爲何是解毒用的，是何緣故？”
我飛快地擡起頭，盯着萬師傅看了一眼。
營地的事情韓將軍是壓下來了，到目前爲止都沒有一個人來詢問過。
依我的看法，陳響肯定早就通知到了韓將軍，說不定已經回去過山中的營地了。
要說軍營中出事，沒那麼簡單，要是捅出來，肯定要仔細徹查的。
好在先鋒營集訓地就藏在了山中，平常壓根沒人出來，戰事延後，他們集訓都來不及呢！
想了想去，這件事的內情都沒有必要跟御醫透露。
我們要是說了實話，說不定等一下上頭的人又要來找，太麻煩了！！
我腦中轉過念頭，看向御醫語氣淡定地道：“這件事原本不想跟外人提起的，是我們營地出了點小事。”
話音剛落，萬師傅馬上盯着我看，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我猜得到他的想法，衝着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望着御醫道：“實情可以跟你說，但是能不能別告訴上頭？”
“我們不想惹麻煩，來之前將軍特意關照過我們的。”
我盯着施御醫道：“實情是......我們營地駐紮在了溫泉附近，負責餐食的人在林子裡採摘了些野果子，做成吃的。”
“結果有一種是他們誤摘來的，其實是有毒的。”
施御醫朝着萬師傅看了看。
我跟他解釋道：“萬師傅是先鋒營訓練地那裡第一個吃了的，結果他就中毒了。”
“幸好及時發現，大家夥兒都沒影響到，我當時在場。”
餘光瞥見萬師傅表情頓時變得輕鬆了不少，他上前附和道：“施御醫，小林說得沒錯。”
“我就是誤食了有毒的果子，所以中毒了，幸好他懂醫術。”
萬師傅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道：“當時還挺危險的，要不是有懂醫術的小林在，我恐怕就出事了。”
“餐食有毒......那營地裡還有沒有其他人中毒？”
施御醫語氣帶了點關切地問道。
我心想是不是萬師傅的遭遇聽上去顯得太倒黴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