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的燈火照在他的臉上，一瞬間給人的感覺，有種變幻莫測的味道。
大鬍子低頭想了想之後擡起頭望着我，隔了幾秒鐘，他才語氣認真地道：“我是無所謂。”
他臉上浮現出探究的神色。
大鬍子盯着我語氣一轉，繼續說道：“但我既然將你帶到這裡來了，你被留在了營地，我想......總要找些事情做的。”
聽言，我看向他點了點頭。
“將軍說得有道理，我也知道，只是......一時間確實沒想到更合適的方法。”
我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將軍，其實不單單是營地的傷員不信任我......”
我嘆了一口氣，眼睛盯着帳內的燈火，隔了幾秒鐘後接着道：“我覺得嚴大夫的態度同樣很能說明問題。”
“你仔細說說，他態度如何？”
在我看來，一個同行都不認可的報之以輕慢態度對待的地方，兩人要是得一塊兒共事，未免有點強人所難。
大鬍子聽完後，望着我道：“這個不衝突。”
他對我說：“小林，你只需要醫治自己的傷員，他要治的人，是他的事。”
話題豈不是繞回到了開始時，問題在於我的傷員在哪裡啊？！
他們壓根不來找我，並沒有給我劃分區域的選項。
我在傷員營就處於一種閒賦的狀態，不是都有人跟他說過了？難道還說得不夠細緻？
......燈火下的對話持續了大約一刻鐘，不外乎關於營地的傳聞，還有我被帶去之後見到的場景。
我覺得很有必要細說一下，隨後讓大鬍子站在我的角度看一下整件事。
這樣一來，他就曉得我說的都是真的。
要治傷，傷員自然要對我建立起信任，然而作爲一名軍中的大夫，我單方面的努力有用麼？
回想一下他之前說的幾句話，我忽然有些好奇地看向大鬍子問道：“將軍，您是不是想到了方法，想到了要怎麼做......”
“你怎麼會這麼問？”
大鬍子看向我的時候，眼神動了動，語氣聽着更溫和了。
“我看出來了，您說話的樣子，實在不像......”
我瞥了他一眼，接着道：“不像是想不出主意的人。”
這一次，大鬍子望着我的時候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既然你都說了信任，現在是表示暫時信任我了？”
我看着他，很誠懇地道：“將軍，我想找到解決的方法。”
“在我看來，既然是負責掌控整個營地的您，不會想不出主意的，”我提高了幾分音量道，“何況我是您帶到這裡來的軍醫啊！”
言下之意，他一定聽懂了。
“你還真會說話。”
大鬍子嘀笑皆非的盯着我道：“高帽子都替我戴上了，我要說沒有辦法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是啊，我也覺得。”
我望着他，眼神沒有閃避地道：“我覺得您讓我來營地，應該還不止當軍醫這麼簡單。”
“不過我暫時猜不到原因，等您覺得合適的時候，不妨替我解惑。”
大鬍子目光審視的打量着我，語氣裡始終帶着幾分詫異：“你是真的不怕我，什麼話都敢說。”
“那是因爲我看出來了，您眼中沒有殺意，我非常確定。”
我實話實說了。
“好，等我想想，明早再告知你，若是想到的話......”
臨行前，我快要出了大帳，回頭看了大鬍子一眼道：“將軍，有件事要跟您道個歉的，之前我並不曉得您的身份，稱呼不太恰當。”
一路上幾回都是大叔的稱呼，心裡是直接喊他大鬍子的，在知曉人家的真實身份以前。
主要他的形象，能讓人記住的還不是這個？！
他不以爲然地道：“沒事，我知道了。”
......等回到營地住的地方，那個嚴大夫早就吹熄了燈火。
他又不是不曉得今兒來了同行，此番舉動就是刻意爲之的。
我一個人站在外頭，看着營帳想了想。
說實話，我也不想跟這個脾氣古怪的同行再對話。
尤其是他還年長我那麼多。
一把歲數，看着卻是個小肚雞腸的人。
這種人我壓根就不願意多打交道。
我思量後，乾脆走到了一邊點着的火堆旁。
離得不遠就有一塊山石，我直接倚靠了上去。
到了營地後，我從大鬍子底下人的手中拿到了一件新的棉袍，直接套在外頭穿上了。
我的個子小，北地一帶的人身材都比較高大，街上的路人尚且好些，軍中都是挑選出來的。
比照軍中那些魁梧的傢伙......我看上去顯得太瘦弱了些。
套上厚衣裳，看着顯得大隻些反而增加男裝的可信度，而且也更暖和了。
我打定了主意，哪怕就在火堆旁將就一晚上，也不想再去營帳那邊。
看看身上穿着的衣裳，我心道大約能頂得過去的，只要在火堆附近就行。
我在火堆旁，用柴火撥弄了幾下，看着添加的木頭更多了，至少大半晚不會熄滅的。
只要火堆在燃燒，就能源源不斷地提供熱量給我。
......大約半個時辰後，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然而當我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我一下子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現在我是在“敵軍”的陣營，自然會分外敏感些，有點動靜，馬上就聽到了！
“什麼人？”
營地內有燈火點着。
可是那人從林子裡來，手上也沒拿着照亮用的火把或者是燈籠，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團影子。
我有些忐忑，立刻站起來握緊了拳頭。
轉念一想，這裡既然是營地，安全總能保證的。
要說夜半偷襲這種事吧，倒是西蘭王師駐地聽說有過。
但是真的要偷襲，對方肯定不會輕易讓人發現蹤跡，怎麼會這般輕易地出現在我眼前呢！
我心中稍定，盯着漸近的身影。
稍後，從林中暗影裡出來的人走到了距離我不遠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我定睛看去，一下子就認出來那是帶着我來這裡的大鬍子的手下。
他來做什麼？
雖然我沒跟他說過話，但是他也沒爲難過我。
現在，我身上穿着的新棉袍還是他給我的呢！
他走到我近前的時候，我發現他手裡有個布袋子。
提着袋子......這人夜半三更的要去哪裡呢？
他走到我跟前道：“這是將軍讓我送來的東西，說你用得上的。”
大鬍子讓他夜半來送東西......我愕然望着他眼神疑惑。
站定思索後，我看了他一眼。
我看他神情平靜，袋子裡裝着的......總不會是危險的東西。
於是，我道了聲謝，接過他遞來的袋子。
打開布袋子看的時候，裡頭有個盒子，還有一本小冊子。
我皺眉盯着那兩樣東西看了一眼，先打開哪個看呢？
稍後，我先打開了冊子大致瀏覽一遍。
我的位置靠近火堆，發出的光亮足以看清冊子上的字跡。
等看清楚了冊子裡記載的內容，我頓時露出笑容。
我對着那人十分友好地點了一下頭。
大鬍子讓他送來的是一本當地記載偏方的小冊子。
冊子的紙頁泛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卻不知道大鬍子是從哪裡弄來的。
冊子的後頭相當於附錄，還有些藥草的手繪圖譜，我看着很是喜歡。
送禮就要送到點子上嘛！
有了這本小冊子作爲前提，我心情愉快地打開了另一樣東西，布袋子裡的另一件物品是個盒子。
其實我打開前，心裡就有那麼點預感。
既然都給我這樣的書冊了，是我感興趣的東西，那麼還有一樣，多半也是同一類的。
我心道該不會是......嗯，果然是！
我看着盒子裡的銀針，心情更加好了。
在北地鎮的時候，我得到順安堂的少東家送給我的銀針，可惜我沒機會拿出來。
要是那會兒上街出門前，我知道會發生變故被人帶走，並且還會離開北地鎮宅院的話，我一定會提前整理好我的東西。
然而誰能想得到呢！
這種事情在行動前是高度保密的，只有他們殉玉閣的人知曉。
我還想過那個替我準備了點東西的傢伙，不曉得是殉玉閣的哪個人！
我在茶樓跟那名劉女官身邊的侍從，其實他是假冒的侍從。
因爲到北地鎮宅院裡的，不少是殉玉閣的人混跡其中......那會兒對話的時候，我也想不到緊接着街頭就會生亂。
隨後等我睜開眼睛，就到了深山裡的小屋內。
一切的變化都讓人猝不及防。
一點準備都沒有，事後回想覺得很可惜。
現在看到能有趁手的工具，多少彌補了一下北地鎮那場意外帶來的......我心頭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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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拿到這兩樣東西，我當然很高興。
“多謝啊，天兒這麼冷，這麼晚了還特意跑一趟替我送東西。”
我語帶感激地望着面前站着的傢伙，忍不住再一次感謝。
“不用謝我，是將軍讓我送來的，你好好在這裡做事就行。”
他語氣平淡地隨口說了兩句，視線忽然間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接着移向近前的火堆跟遠處的營帳。
“你，你怎麼沒去裡頭睡覺，而是在外頭烤火呢？”
......我順着他的視線朝着那邊看了一眼，接着搖頭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也不想說別人。”
“不過在這裡不錯，挺好的。”
我指了指身上套着的厚重的棉衣，看向他笑道：“幸虧有這個衣裳，我就可以在這裡很清靜地待着了。”
“你......你叫小林是麼？我說......”
我望着他不曉得他要說什麼，然而他打住了話題，思量後對着我道：“你要是冷的話，那邊還有空着的營帳，有人離開了，今夜剛走的。”
我皺眉看向他問道：“方便問一句麼？是去北地一線了？”
然而他再一次他停住不說，隨後自言自語般地道：“你在這裡做事，有些話不能多問的，要是可以讓你知道，將軍一定會告知你的。”
對了，我險些忘記了。
我到目前爲止尚且不清楚帶我來這裡的用意。
要說是當軍醫，可能只是原因之一，但我始終覺得還有別的理由，是我目前不知道的理由。
“既然有空地方，我肯定要去的。”
“我看你待在這裡，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樣子，我還以爲你不冷呢！”
“怎麼可能！”
我思量後道：“但是我也沒興趣去打攪別人，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的嘛。”
“嚴大夫原本就住在那邊，我屬於後來纔到的。”
他來回走了幾步，停下來看着我指了指方向道：“沿着林子裡小路走過去，到了那邊大樹底下看到的營帳就是。”
“好啊，不說謝了，總之，你懂的。”
我低頭喜滋滋地看着手中新得到的東西，忍不住隨口道：“對了，幫我謝謝毛胡，不對，大鬍子，哦，不對！不好意思......是將軍！”
他準備離開，聽到這句話險些笑出聲來。
我詫異地看向他，他很快調整了情緒轉過頭回應道：“好的。”
......我看着空無一人的營帳，帳內的鋪蓋跟雜物都收拾得挺整齊。
聽說營地一帶有暗道以及小路，都能順利離開這裡。
依照眼前的情形看來，那幾個原先住在這裡的士兵，一定是提前得知消息的，所以纔將這片地方收拾得那麼整齊。
完全不是臨時離開的雜亂樣子。
我看了看，挑選了一處，決定今晚就在這裡臨時安置了。
點了油燈，我繼續看着手裡的那本冊子。
我到了這裡，居然有種去西蘭先鋒營地的感覺，跟那一夜初到營地的感受很像。
不管怎麼說，能找到一處可以臨時安置的地方，有飯吃，有暖和的地方睡。
來營地前，我根本沒想到在陌生地方還有這番境遇。
即便是在山中市集，我依舊擔心等到了鎮上之後的生活。
就像是我跟大鬍子說話時候一樣，我是覺得不錯。
......林子裡，一直都在剋制着自己的......將軍大人的下屬一個人待在那裡笑了好一會兒，方纔收拾好情緒，一臉平靜地走進了營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