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灘上去的斜坡面積並不算大。
可是等我上了坡,才發現眼前是一大片密林。
一株株高可蔽日的參天古樹,前方看上去沒有一條明確的路。
這是什麼情況?
我轉頭看着身後的兩個人,視線落到蕭楚的身上。
我遲疑地問:“你告訴我,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走?”
陽光透過林木的縫隙間穿射進來,風過處,樹葉響動。
蕭楚走到我身邊,他後面緊跟着那個衛兵。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先進樹林看一看。”
唯今之計也只能是這樣了,眼前沒有一條明確線路的情況下先到裡面走走,試着找一找。
換了順序,我跟着蕭楚,那個衛兵殿後,三個人先後進入了密林中。
腳步踩在樹葉上,林中的光線比起外面要昏暗得多,視野也不是很寬闊,倒是蕭楚表情沉穩,腳下步子亦是不緊不慢的,引導着我們穿行。
他身上的傷並沒有好徹底,我跟了一會兒,察覺到他腳步開始放緩。
擔憂他的狀況,我急忙出聲道:“蕭楚,我累了,休息一會兒再走。”
蕭楚轉頭,不出我的料想,他的氣色果然比在船上的時候差多了。
滿心腹誹他那個住在迷蹤谷的“故人”,我走上前扶住他胳膊晃了晃道:“若是我早知道要來這樣的地方,肯定阻止你啊。”
“這片林子這麼大,怕是得走上好久呢,說不定一天都走不完,你那個朋友到底爲什麼要挑這樣的地方住啊。”
蕭楚停在大樹下,凝眸望着我,笑了笑道:”你說的,其實我也想知道,等你見了他,可以問問。“
留在原地歇了一會兒。感覺體力都恢復了一些,蕭楚率先起身道:”還是接着走,別耽誤了太多的時間。“
他是此行的領頭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只要量力而行,中間停下來休息,我自然也不會反對。
可是這一次,走出一小段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爲我看到蕭楚掏出了一把匕首,沿路做着標記。
更奇怪的是。他的線路在我的目測中不是直線的。更不是對着一個方向的!
感覺。感覺倒像是蜿蜒蛇形般的線路。
望着他的身影,我注意到了,當他開始做標記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得格外的專注!
隨着時間推移。我從一開始的期待,到變成完全是拖着腳步在走路了。
有種奇怪的聲音開始在我耳邊響起來,我精神一震,凝神聽去。
明顯是水的聲音!
這麼說,我們快要走出這片討厭的林子了?
跟着蕭楚繞行了一段路,耳邊的水聲變得越來越響,聽上去似乎是瀑布發出的聲音。
眼前一亮,終於到了林子的盡頭。
我站在蕭楚身邊,看到前方是風景秀麗的山谷。一條瀑布從山上垂下來,底下是兩個大小不同的潭淵,中間連接在一起,那條瀑布正好像是天然的分隔線。
水流的衝擊過大,因此走近些才能見到瀑布所在的位置。底下也被衝出了一個相對小些的潭淵。
深潭的周圍古木蒼勁,奇特的是彎曲着的樹幹一半長在水中,而另一半深入潭邊的山石中。
繞過瀑布,一條逶迤的石徑被松林遮掩,露出向上的一小段,遠遠望去,瞧着半山腰有座宅院。
我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笑道:”一路都是荒山野嶺的,現在總算能看到人住的屋子了。“
扶着蕭楚慢慢沿着石徑上去,走到半山,才見到那一座小院的全貌。
大樹底下的一方小院子,圍着毛竹搭成的籬笆,幾間木屋錯落有致。
籬笆牆的竹門敞開着,走近院子卻空無一人。
蕭楚拉着我在院中大樹下的石桌旁邊坐下來,他低聲道:”先生可能是上山採藥去了,我們就在這兒耐心等着。“
半個時辰後,籬笆院外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頓時嚇我一跳,也不知道那人是幾時出現的!
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一個身材清瘦的老者走進院子來,穿着一身洗的頗爲陳舊的玄色衣衫。
他輪流打量了我們三個,目光定在了蕭楚的身上,他皺眉道:”傷得這麼重,不好好養着,跑來做什麼?“
老人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歲的年紀了,鬚髮皆白。
蕭楚含笑對着他行禮道:”穆先生。“
......木屋陳設簡單,室內只得一張木牀,一張方桌跟兩把椅子,旁邊擱着一個架子,放置的是些曬乾的藥材。
蕭楚眼含歉意的道:”暫時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小菱兒。“
我推開木窗,轉頭看着他頎長挺秀的身影站在門口,身後便是陽光。
這情景足堪入畫,落在眼底更是十分的動人,我不由得讚歎道:”地方雖然偏僻,看着風景倒是極美極清幽的。“
我抿嘴衝他一笑道:”穆先生一見到你就知曉你受了傷,想必醫術很是高明呢,你來這裡找他,不會是讓他替你治傷吧?“
言畢,我皺眉道:”不對啊,若說是爲了這點傷,你自個兒也懂醫術,何必跑這麼遠,這麼辛苦大費周折的到這裡來?“
蕭楚眼波流轉繼而淺笑道:”你說的對,這兒很清靜,我想住些日子不被人打攪。“
他溫柔地看着我道:”一個人來很是沒趣,身邊有你,就不同了。”
顧左右而言他,我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浮起困惑:“穆先生是你什麼人?”
蕭楚溫和的笑道:“他是我外祖父的朋友,一直住在這裡,醫術幾入化境,當世無人能匹敵,見他一面卻不容易。“
”我來,是有事求他......”
蕭楚語調頓了頓,道:“小菱兒,趕了幾天路,你先休息一會兒,晚上我再跟你細說。”
......正中間的木屋擺放了一張桌子,菜是簡單的幾樣,屋後一大片茂盛的竹林,又是出筍的春令時節,竹筍做了主打。
最好吃的卻是艾葉揉碎和麪做成的糰子,裡頭的餡心是香菇筍丁,。
蕭楚拿在手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悵惘,他低聲道:“好些年沒有吃到了。”
不知怎麼的,聽到他這麼一句話,原本美味的糰子吃在嘴裡竟有了些淒涼的味道。
......入夜,喝完蕭楚端來的茶水,睏意很快就襲上來,我看着牀前的影子變得模模糊糊的,終於支撐不住了。
山風吹過,月華如水,大樹下的小院子陷入了沉靜中,旁邊的屋子,油燈都已經熄滅了,唯獨中間那木屋還亮着。
蕭楚跟穆先生各坐了一邊,桌子上一盞油燈映照出木頭刻成的棋盤。
棋子用得有些年月了,是撿來溪邊的鵝卵石做成的,磨得溫潤光滑。
蕭楚落下一子,將穆先生的棋困住了難以動彈。
穆先生冥思苦想不得,僵持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唉,輸了輸了。”
春寒料峭,這費盡心思的一盤棋足足下了兩個時辰,穆先生取過一把扇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子道:“勞心勞力,還是贏不過,也不知道是怎麼學的?”
“你在宮裡,也有那麼多時間琢磨下棋麼?”
“我出山次數少,可也聽聞你這幾年輾轉打了好幾場仗。”
蕭楚笑而不答,起身出門去,不一會兒又匆忙的推門回來。
“她睡覺經常會踢被子。”蕭楚笑着解釋道,一撩衣襬重新坐在了桌邊,低頭將桌上的棋子盡數收入一個小小的藤盒中。
他的眸子暗了暗,低聲道:“穆先生,您看小菱兒的狀況,有幾分把握?”
蕭楚臉上的擔憂掩藏不住,穆先生瞥了他一眼道:“上次送信來,你寫的症狀很清楚,我看了那個女娃娃的氣色,情況不太好。”
“大冶那邊的大夫估計是當成普通的外傷來治了,可是血塊淤積在腦中,慢慢的症狀會越來越明顯。”
“這半年間,她頭痛的次數就增加不少,我擔心這樣下去,哪天真的會出事。”
“穆先生,”蕭楚擡起頭看着他道,“應天城的局勢您也清楚,光是蕭凜就夠我對付了,我這半年反覆想過,實在是放心不下,想趁着這次機會把她送來請您看看。”
“若是真的沒有辦法可想,”蕭楚垂下眼,燈火映照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他聲音暗啞的道,“也請穆先生盡力能幫她拖延些日子,好讓我能跟她在一起久些。”
穆先生沉默的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俊美的身影,見到他難得顯露出的一面。
無論在應天還是鄰國,四皇子蕭楚都是世人傳聞中神秘莫測的形象,比起他名聲顯赫的大哥,他露面的次數少之又少。
穆先生漸漸將他跟記憶中的一個身影重疊了起來,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我儘量吧。“
蕭楚猛然擡起頭看他,臉上浮現出驚喜的表情。
穆先生有些不忍打擊他的歡喜,連連搖頭道:“我只是答應你了,不代表我一定有把握,這個,還是得看她的造化。”
“這是當然。”蕭楚語帶感激,“您能答應下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還有一件事,我現在就對你挑明瞭,這醫治的手法要讓她吃些苦頭,到時候你千萬不可阻止我,否則還不如不治。”
”你要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