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的窗櫺隙開一道縫。
柔和的暖陽便從那一絲隙縫中投影進來。
雲楚閒坐在窗前,銀白衣袍委地,黑緞般的長髮披散,陽光投影在他的臉上,勾勒他的身姿側影如水墨寫意般靈動灑脫,然而此刻他眼中的神情掩藏不住的黯淡。
他的目光始終未曾脫離那放在桌上的餐盒。
擡手打開之後,看到裡面盛裝的白瓷餐具,卻沒有揭蓋哪怕品嚐幾口的慾望。
甲板上的三人還沒有回來,他有些遲疑,身體動了動,幾欲要出去,但是有種更強大的無形的力量把他桎梏在了這一方斗室內。
昨日瓢潑大雨,雖然出門的時候雨勢已經趨緩,但是他匆忙出艙,仍舊被淋到了。
今日一早,原本該起來的時間醒的卻有些晚。
乍一起身,便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他苦笑了一下,沒料到接下來還有事情在等着。
說不清是爲什麼不悅,只是看到那個藍天放就不由得有些無名之火要遷怒到他身上。
雲楚再三猶豫,還是端起白瓷的茶壺往杯中倒了一盞茶。
“岐山黃翎“清冽的茶香飄散在室內,慢慢安撫他略有些焦躁的心情。
陳玉卿跟去看了,還沒有回來。
他不跟去,也知道小菱兒到底是爲了什麼要拖住藍天放到甲板去。
其實他都知道,只是心裡那一絲絲的膈應消彌不了。
從昨晚上目睹那丫頭手中的東西之後,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雲楚嘆了口氣。端起茶杯緩緩飲了口,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有些情緒變得難以掌控。
……我拉着藍天放亦步亦趨的到了船頭,看着甲板上有兩個殉玉閣的漢子正倚靠着欄杆興高采烈的在攀談,我不好意思趕人。只得對藍天放小聲道:“你暫且等等啊。”
藍天放低頭看着我,眼神中有些不確定的迷茫:“小師妹,你神神秘秘的,有什麼事?”
我搖搖頭道:“彆着急,再等等,待會兒告訴你。”
那兩個黑臉的殉玉閣漢子話題還真是廣泛,從上次去白令山盜墓到跟血影山莊交手,說個不停。
他們的腦袋湊在一處,倆人一會兒搖頭晃腦,一會兒竊竊私語。很是投機。
我有些焦躁的看着他們,等待的關係,覺得這一刻時間過得特別慢。
在他們眼裡,我們跟自己人差不多。
陳玉卿作爲一閣之主尚且跟我們敞開心扉,所以他們的談話。放在這樣一條都是自己人的船上。顯得毫無警戒心,絲毫不顧忌。
好容易等那倆交談完了,眼看着要閃人了,遲鈍的傢伙們這個時候才瞧見了等在一旁的我跟天放。
平素這些殉玉閣的人看見我們也未必會多話,可是今日上午藍天放就要離開了,消息已經傳遍整個船上,所以這個時候他們有些示好的走過來跟我們套近乎。
真是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我聽着天放耐心的跟他們說着接下來的行程,甚至還聊到了南樑的局勢。
我有些插不上話,只得乖乖等在一旁。
藍天放這個人很有親和力。對每個跟他說話的人都溫和以對,他跟人說話的時候,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錯覺,不管什麼樣的話題都顯得很有聊頭。
我師兄的眼神帶着笑意屢次瞟過來,好容易打發了那倆,藍天放走近我身邊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嗯,”我點點頭,從袖子裡掏出了耗費了昨晚大半個晚上才完成的勞動成果,伸手遞給了藍天放。
針腳粗糙的青色荷包,上面是我絞盡腦汁纔想到的圖案。
藍天放低頭仔細看了看,突然間衝着我笑了。
笑容裡滿是暖意。
我跟他對視一眼,也咧開嘴衝着他笑。
師兄就是師兄,哪怕我繡得這麼難看,他也看明白上面的圖案了。
話說這個圖案還跟海之國有些聯繫,我知道他懂了。
藍天放手裡握着荷包,語調溫柔地道:“小師妹,我還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做的荷包。”
“是麼?”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做得很不好,你就將就着用用啊。”
我遲疑了幾秒,小聲的補充了一句道:“要覺得實在是拿不出手,你就放着好了。“
“怎麼會呢?“天放語帶安慰。
“哎呀,這是幹什麼?”身後陳玉卿的聲音響起來,有些玩世不恭的語氣,“我看看這是……”
陳玉卿一把從藍天放手中搶過那個荷包,握在手中仔細看,翻來覆去的看:“十分爲滿,繡工也只能勉強打到三分。”
陳玉卿眯眼看着上面的圖案,還對着陽光誇張的來回晃了晃,疑惑的道:“這上面的圖案繡的什麼啊,鯉魚?有這麼難看,頭這麼大的鯉魚麼?”
“誰跟你說是鯉魚來着,這是魚,可不是鯉魚,這是海里的魚好不好。”
我踮起腳尖要去搶回荷包,跳起來尚且夠不着陳玉卿的手。
好在藍天放手快,先我一步奪了過來,他看着陳玉卿道:“上面的圖案繡的是隻有海之國有的東西,你不認識是肯定的。”
他拿着荷包,小心翼翼的收進袖中,注視着我道:“小師妹繡的很好,繡的也很像,不認識的人自然是看不懂的。”
我樂呵呵的看着藍天放,得到了肯定,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算算行程,還一小會兒就要到停靠的地點了,我有些不捨的對着天放道:“師兄,我聽說會在岐北停留好些日子的,你要是得空,別忘記給我傳信。”
我的眼神落在兩岸不斷變幻的景色中。有些惆悵的道:“要是看見師傅,替我問候他老人家幾句。”
我盡力排遣低落的情緒,笑着擡起頭對他道:“不過,也可能我會比你先碰上師傅,他老人家總是神出鬼沒的。”
藍天放點頭微笑看着我不說話。
陳玉卿插不上。悻悻地退到船舷邊,嘀咕了幾句我聽不清的話,就閃身回艙內去了。
……眼看着岸上的背影漸漸遠去,我才轉身對着艄公道:“算算行程,準確估計還有多久會到岐北。”
“最多不過兩個時辰。”
“行,等快到了,你讓人告知我一聲。”我對着艄公囑咐道。
折返船尾的廚房裡,我正查看着食材,提筆在紙上記下來。
雖說到了岐北,我們應該會找好安頓的住所。
但是以往的經驗告訴我。總要兩手準備會比較穩妥。
計劃是跟陳玉卿也商量過的,因爲這一條船就是殉玉閣所有的。
前天晚上,我找到陳玉卿跟他說了說我的想法。
因爲南樑現在的局勢也不算穩定,再加上一路上我跟雲楚在江湖上行走,始終沒能脫離開潛伏的追捕。哪怕現在短時間的風平浪靜。不曉得是不是醞釀着下一次變故。
我思量再三,跟陳玉卿提出瞭如下的建議:
船就停靠在岐北的碼頭,船上也固定留幾個人手,並且等船靠岸之後要第一時間補足需要的食材跟藥品。
按照我的盤算,至少得夠維持兩週以上的生活。
這條船,算是我們留下的一個後路,以備不時之需。
水路在南樑是四通八達的,不管碰上什麼危機的情況,第一時間走水路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岐北的局勢要上岸才能體察到,留着手準備總是沒錯的。
陳玉卿也跟我是一樣的想法。我帶着個殉玉閣的手下,兩個人仔細做着記錄跟清點。
重中之重,還有隨船配備的藥品,南樑的南境,氣候更加溫暖潮溼,有些不耐存放的藥材容易產生黴變,一旦藥材變了質,不但是影響藥效,還有可能用了之後有副作用。
這些事情,我不願讓底下人去辦,需得親力親爲纔好。
正忙得不可開交,廚房門吱呀的一聲被推開了,船上的一個年輕夥計端着個餐盒走進來。
我隨意瞟了一眼,愣怔了下,剎那間放下了手中的筆,迎了上去。
我一看餐盒就知道是早上我親自端到雲楚房中的那個,怎麼現在纔拿出來?
小夥計看着我變了臉色,有些無奈的道:“這個食盒是閣主讓我端回來的。”
我上前揭開蓋子,茶喝了大約兩盞,粥,菜,絲毫未動。
基本是早上端過去什麼樣子,現在端回來就是什麼樣子的。
心中突突直跳,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顧不上再仔細盤問那個小夥計,我交代了殉玉閣的手下幾句,就把清點藥品的工作丟開一旁,急急忙忙去內艙找雲楚。
……我愕然的看着守在內室門口的殉玉閣手下說不出話來。
那個漢子一臉的抱歉,微躬了身子,有些討好的看着我道:“公子有吩咐,任何人都不準打攪他。”
我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腕,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要硬闖進去麼?
雲楚什麼時候派了人守在這裡,連我見他都需要通傳,我緊接着的反應居然是:難道是陳玉卿在搞鬼?“
殉玉閣的手下一臉謹小慎微的表情,有些謙卑的看着我,從他的表情看來,他也很爲難。
何必多追問這個人,人不過得令辦事而已。
我決定還是遵循內心的想法,先找陳玉卿問問。
陳玉卿正在後艙跟幾個手下喝酒,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看到我來了,勉強從嘴邊扯出個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這個笑容有些敷衍,明顯傳達不到眼底。
我腳步停住,頓在原地皺眉看着他們,一桌的殘羹冷炙,杯盞狼藉。
心頭添堵,我面無表情的對着陳玉卿道:“少主的門口,何時派了人守着,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難道說我現在不能見他麼?“不想拐彎抹角,乾脆直接點。
擡起頭,我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陳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