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拿起架子上擱着的一把扇子，在手中展開了仔細瞧着。
上頭一副精美的山水畫，因是在扇面上的，地方有限，落筆分外精細些。
“各宮送來的那麼些東西，其中也有幾件看着順眼的。”小四低聲道。
沒有聽到身後疤臉男的應答，他回眸望去，卻見那個人已經撂下手中的活計，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目光深沉一言不發的，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
疤臉男深深看了小四一眼，隨手抓起原先修補的另一把扇子，原本要想往桌上去的，畢竟是金貴東西，於是收住只往自個兒手背上輕輕敲了敲。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小四道：“你有事瞞着我吧？“
”來了多少回了，像這樣有興致把玩架子上東西的時候可不多。”
疤臉男回憶道：“上回也是的，結果你前腳出門，後腳宮內花圃就起了一場大火。”
“這次也是，我怎麼看你都覺得背後有貓膩。”
“你以爲能瞞住我呢！”他不屑道。
疤臉男狐疑的目光一直在小四的臉上■打轉。
小四一愣，看着疤臉男表情愕然：“這話從何說起啊？“
”什麼叫我前腳出門，後腳花圃就起了大火，難不成你要跟我說，那把火是我放的？”
“我跟花圃的人無冤無仇，大半夜的跑去放火，我至於麼！”
不得不說疤臉男這個人有着在殉玉閣呆久了一貫的敏銳。就是能從蛛絲馬跡中瞧出些不同尋常來。
小四知道跟他一塊兒處久了，互相都瞭解對方的個性。
有時候，越是瞭解深的人。也就越難隱瞞自個兒的心事。
對方可能會從你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中就能察覺到了不同。
“我這不是在擔心麼？”小四凝神想了想，隨後笑道，“宮宴快要開始了，宮裡還這麼多事，咱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閣中人安排得怎樣了，這些事都讓我掛心啊。”
“被你看出來。有什麼奇怪的。”小四脣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反問一句，”誰還沒點心事。難道你就沒有麼？“
“不對，不對。”疤臉男這一次乾脆站起身來，一直走到小四的面前，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別跟我打岔子，扯開話題。”
”你什麼意思啊？“小四抿了抿脣盯着他道。
疤臉男眼裡閃着狡黠的光芒：“先前我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的懷疑，眼下瞧你的樣子，不打自招，我覺得就不是一點點了。”
“看來你真的是有事瞞着我，快說，是跟哪邊有關的？”
疤臉男面色一變，口氣兇巴巴的。有些着急。
“你跟閣中的人也有聯繫，是不是背地裡瞞着我好些事？”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小四站了起來，準備要走，臨到門口的時候，回頭對疤臉男嘴角勾起道：“就算真有，我也不放心跟你說。”
“這麼跟你說吧，你除了手上這點功夫，其餘事情交給你，我也不放心！”
言罷，小四不再理會他，轉身揚長而去，剩疤臉男站在原地，鼻子都快氣歪了。
疤臉男衝着小四的背影道：“叫你小瞧我，誰跟你說爺只有手上功夫，爺的本事大着呢！”
“你不懂爺的本事！！”
......敲了敲門，裡頭無人應答，我猶豫了一下，隨即打開門往裡看去。
書桌邊空無一人，整個書房就那麼點大。
我擱下手中端着的盒子，在整個屋內找了一圈，屏風後，木榻上，也沒瞧見賀衍之在。
想了想，我快步走到門口，果然明珠還站在長廊邊朝我這裡望着。
她半個身子都掩藏在了廊柱的後頭，目光有些忐忑。
”明珠！“我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她遲疑一下，戰戰兢兢朝着我這邊來。
到了我面前，神色黯然小聲道：”皇貴君要訓我麼？“
我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明珠道：”是啊，他大發雷霆，要把你趕出去！“
”啊！“明珠驚恐看着我，說不出話來。
”逗你的，我去過了，書房裡頭根本就沒人啊。“
我壓低了聲音道。
明珠一愣，繞過我朝裡張望，也沒見到書房內有人，視線對上我道：”他們弄錯了？“
”早上一直都說皇貴君在書房內議事啊。“
“拿點心的時候，大師傅都跟我講過。”明珠詫異極了！
”你的消息這麼不靠譜，看來點心都白做了，“我鬱悶的道，”枉費那麼多功夫。“
”別是......出去了吧，“明珠表情猶豫，歪着頭想了想，問我，”那怎麼辦，小菱？“
比起花圃另幾位，明珠是心思最單純的一個，她看向我的目光帶着問詢.
我想了想之後道：”要不這樣，我還是在這裡等他一會兒。“
”特意做的點心，浪費了可惜，再說我跑了一趟過來的，沒理由馬上就回去，總要等等的。“
”小菱，那我陪你等着。“明珠小聲道。
我掃她一眼，看看她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話說得不情不願的，是昨夜的事情嚇到她了，那樣的賀衍之是小明珠沒見過的。
從垂花門聽到聲音開始，他給人的印象就是溫和而非凌厲的。
我知道他有懷疑，纔會跟小明珠用那種口氣說話，要不是我意外摔倒打岔了，可能還會追問的。
”不用了，你也是，皇貴君要統管後宮的，你總不能指望他一直像貓一樣溫順，本來就是大老虎啊。“
明珠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雙眼一瞬不瞬的。
”賀衍之，他是性格好點的大老虎吧，沒事不吃人。但......也是會吃人的。“
我覺着說得夠形象了，她應該能聽懂。
”挨幾句訓不算什麼的，要習慣，習慣了就好，你還得在麟德殿待下去呢。“
”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明珠苦着臉道：“是別人都還好，因爲是皇貴君，我就......”
“不過你說的也對。小菱，”她低頭尋思了一下道：”行，我都聽你的。“
”那我回去。還是去樓上等着你。“
明珠走出老遠，站在長廊上跟我揮了揮手。
我轉身進門，環顧一圈，挑了那張書桌坐下來。
棋盒裡還擱着棋子。我拿在一枚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接下來隨手挑了幾個放在棋盤上。
......賀衍之清早出門，忙完事情才從外頭回來。
走到竹園的門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個侍衛對着他恭敬行禮道：”皇貴君，沒有出來過。“
賀衍之會意的點頭，對着他使了個眼色。
那人隨即消失了身影。
主樓外的人手換過了一批，眼下當值的都是隱衛的精銳，昨夜的事情很蹊蹺，若是那個放火的人來麟德殿查看地形。還要對小菱不利，情況就不妙了。
對方是高手。如今同樣用隱衛精銳去應對。
兩邊的實力應該差不多，若是這樣還防不住......賀衍之面色沉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打定了主意，直接去樓上。
明珠趴在桌邊等小菱，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回來。
她很想去書房那邊探探消息，但是又怕給自個兒招來麻煩。
在室內兜了幾圈，想起小菱說過的讓她安心等着，只好再一次坐下來。
可是偌大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雖說桌上也擱着幾本書，明珠湊近翻閱了一遍，都不是她樂意看的！
地方風土誌，水經注，通通沒有興趣。
早知道在樓裡要等那麼久，早上出門的時候可以帶點針線活做做，明珠心中有些後悔。
這一刻也不敢去樓外的林子裡閒逛，只好無聊的老實的......繼續呆着。
賀衍之走進門，腳步又輕，猝不及防的，明珠再次被嚇到了，遲了幾秒就往地上跪下，因爲慌亂緊張，語氣都是結結巴巴的。
”皇貴君，小，小菱在，在書房等您。“
”早上去的時候，您出門了，不，不在。“
賀衍之看着明珠緊張的神色，聽到她說的，小菱已經去了書房等他，心情頓時好了不少，語氣也柔和道：”你起來吧。“
說完，轉身便走，剩明珠隔了片刻纔敢將腦袋擡起來，哪裡還有賀衍之的背影！
......棋盤上白子連成一線，黑子在外圍截斷終究來不及。
賀衍之進來的時候，我正一個人樂滋滋的玩着。
他站在門口靜靜看了一小會兒，才靠近桌邊俯下身子看着棋盤。
我擡起頭望他，趕緊行禮，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坐下。
賀衍之坐在我對面，注視棋盤上的局和煦道：“這是什麼新鮮的玩法？”
“呵呵，您不知道吧，是五子棋，像這樣......這樣......連成五個，那就是輸了。”
我耐心跟他解說。
“試試？”說完了規則，我問。
我跟他足足玩了十局，耗費的時間也很少，這種下法本來就快嘛。
“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玩法？”賀衍之放下手中棋子問我。
“哪會啊，我是看別人玩，學來的。”我告訴他。
“糟糕，我忘記點心了。”我趕緊站起身，將一旁擱着的那個盒子打開，幸好天雖然冷書房內還算暖和，連帶盒子裡頭的點心還有些溫熱，“早起做的，您嚐嚐。”
賀衍之取了一塊，拿在手上慢慢吃着，我留心他的表情，見到他的笑容我就知道味道過關了。
“怎麼那麼好的興致？”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道。
“早上是明珠送點心，聽說廚房那邊蒸過了火候，大師傅的小弟子捱了一頓訓，我心軟，就上去指點了一下。”
”看來該送你去廚房做事的。“賀衍之凝視我雙眼，脣角帶了笑意道。
我聽明白了，是在誇獎我，接話道：”哪有書房好？我替您倒點茶。”
站起身替賀衍之端上了茶水，他小口抿着，喝得極其斯文，我總覺得這個人的動作都似曾相識，看着，看着，忍不住又走神了。
“你的書看得怎麼樣了？”賀衍之忽然打斷我的思緒。
“啊，”我趕緊收斂心神，集中精神回話道，“我看得快，都看完了，正好您也在，我另外挑幾本，過會兒帶回去看。”
我走到書架前，認真挑選起來，身後的目光一直追隨着，直到我手上摞起一疊書。
“別帶了，”賀衍之道。
我頓時尷尬，臉紅看着他說：”您說不帶就不帶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今後你每日都來書房當值，在這裡看看就成，帶回去，路上拿着太重。“
”若是你真要帶，我讓人幫你拿。“
”哪有那麼嬌貴啊，“我笑道，”只是幾本書。“
”我知道了，您是擔心我胳膊還沒好，那就聽您的。“
賀衍之轉開頭，目光看向窗外，語氣微微帶了點不自然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先說了幾句話，接着便是就昨晚看的那兩冊書交換了一下心得。
話題一轉，我還是糾結原來那點事。
“皇貴君，花圃的大火，陛下那邊該不會追責青芷管事吧？”
“她一直都兢兢業業的值守那塊地方，要是因爲這個事牽連到了，我都替她可惜。”
“你還有功夫去想別人的事情，”賀衍之看着我撫了撫眉毛，接着端起茶水道，“就不擔心自個兒，心是有多大啊。”
“這不是有您麼？”我凝神淡定的道，“我現在是麟德殿的人，天塌下來都有您罩着呢，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賀衍之聞言，一口茶水嗆到了！
......回到住的地方，手上還是多了一本書，雖然聽他的，沒有全拿，但是一本兩本的跑不掉。
賀衍之也真是忙，我留在書房沒多久，就有人進來呈送宮宴的採買單子，我聽那個侍從絮絮叨叨的念清單，聽得都快睡着了。
賀衍之轉頭看見我的樣子，發了善心放我回來。
我走進去的時候，明珠在桌上趴着。
梳好的頭髮都散在了一邊，絲絲縷縷垂在桌子上。
屋內暖和，比賀衍之的書房都暖，明珠的臉都睡得紅彤彤的。
前頭還說擔心皇貴君責罰，這會兒睡得倒香！
我心道賀衍之的話可不對，我哪裡心大了，其實不比較是不會發現的，這不還有個心更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