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在樓上呆了小半個時辰,從木欄杆邊見到季九跟李姐一前一後的走進來。
季九的表情很高深,看不出喜怒,反觀他身後那個人,倒是喜氣洋洋的,時而停下來捋一捋手腕新戴上去的鐲子。
到底還是送出去了啊!
我暗自感慨一句,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鏢局的那位姑娘輕聲道:“我們吃飯去。”
掌櫃的沒有敷衍的意思,底樓大堂內的一桌子菜,很多菜品都是我之前從未見到過的。
然而我視線在木桌上掃了一圈,詫異道:“怎麼今晚的菜色跟昨日的差異如此之大,難道客棧新換的廚子?”
“小林,”兩個姍姍來遲的人終於走進了屋子,季九依然是那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表情。
李姐腳步歡快走到我面前擡手,好讓我看清楚她戴着的效果。
我看清了,大家都看清了!
她轉轉手腕子道:“聽林大哥說,還是小林子你幫着參詳的,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啊,呵呵,也不枉我大哥挑那麼長時間了,他在鋪子裡挑花了眼,我只能自告奮勇幫他一把。”
下一秒,李姐回眸看季九,眼中的含義是個旁人都能看得出來。
趁着她轉頭的時刻,季九終於破功了,狠狠剜了我一眼,無聲的動了動嘴脣。
我忍着笑,一羣人將大桌子圍坐起來。
繼續剛纔的話題,我對今晚的菜品存疑。
“我們進來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客棧掌櫃,”李姐替我答疑道。“她說是今日客棧來了不少新客人。”
我茫然望着門口,既不是過節也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怎麼虞州城內會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住店的客人?
想起城門口徵兵點見到的那行人,還有來之前東院接到的訊息,加在一起。越發覺得看不透現在的狀況。
按理說,如今西蘭的局勢還晦暗不明,來往的商旅更要避險纔是,怎麼挑這個節骨眼的,反倒熱鬧起來呢?
這個念頭在我心中浮起,轉眼就被我拋開了。
“都住滿了。所以廚子還是問別家客棧臨時借來的。”
李姐端起桌上的米酒倒了一小杯,鏢局的人在路上,幾乎人人都有用餐時小酌幾口的愛好,入秋之後,西蘭的天氣溼寒。算是個應對的法子。
“想必做這一桌子菜的,不是昨日的廚子。”
桌子邊圍坐的人動了筷子,嘗過之後紛紛作出評價。
“似乎味道比起昨日的廚子更好些呢。”
“是,沒錯。”
“怪不得,”我聽聞之後恍然道,伸出筷嚐了一道菜的功夫,瞥見季九面前的碗已經被堆得滿滿當當。
自然都是李姐的功勞,她這個堆菜的趨勢。是怕季九要餓死啊!
哎,可惜他最討厭這樣,我瞧他沒有一點要動那堆菜山的念頭。又是不得法的討好!
“小林子,”李姐不忘記照顧我,“嚐嚐這個菜,我們上一回來虞州還是大半年前,頭一回嚐到這個菜。”
“這是虞北牧場出的一種菌子,新鮮採摘的。味道極美,鮮的眉毛都快要掉下來了。”
我微微一笑。撫了撫眉,衝着季九使了一個眼色。他無視自己碗中堆積的,下意識的伸筷子到大盤內夾起嚐了一小口。
咀嚼後,季九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禁不住贊同道:“果然。”
鏢局的姑娘也是笑:“這道菜是虞州獨有,皆因採摘到上桌不得超過一日,所以別的地方嘗不到。”
物以稀爲貴,旅途停留能相逢這樣的美味也是緣分!
席上菜色繁多,唯獨這一道菜佔盡先機,片刻之間就風捲殘雲了!
非我主動提起,皆因她們剛纔的話題涉及到了虞北,我覺得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我吃了兩口菜,順水推舟道:“現如今身在虞州城,你們說的虞北,就是在城北一帶麼?”
話一出口,半桌人都笑了。
鏢局的姑娘放下筷子道:”小林公子,你是第一次來不太清楚這裡的地形。“
”虞北的確是在城北面,但又不僅是指城北,算起來,地方跟虞州城的大小沒法比。“
我心中一動,凝神聽她細說。
”那一帶都是草原,所以我們桌上纔有那麼多野味。“
我跟季九交匯了一下目光,這一次換成他來問:”虞州北既然有那麼大的一片草場,倒是用來飼養牛羊的好地方。“
東院相處的日子形成了某種默契,這個時候就接得順暢,真有幾分弟兄的感覺。
”林大哥,“李姐坐在他身邊,擡手在他胳膊上輕輕撞了一下認真的道,”林大哥,不是養的牛羊,虞北是飼養馬的地方。“
”往大了說,虞州北邊過去,是三江交匯處。”李姐比劃一個手勢道。
“虞州北不單有大草原,水草豐美,再往北一些,更是西蘭南面最大的糧倉。“
”確實是個好地方。“我讚歎道,”物華天寶。“
”可不是麼?!“
”虞北出的好戰馬,整個西蘭只有北邊的地方纔有可以跟這一帶一較高下的戰馬。“
”但是那塊地方是......“李姐的話語突然打住了,不只是她,滿桌子人都靜了一靜......因爲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就是那位風韻猶存的客棧掌櫃。
她鮮少會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前來打攪。
李姐放下筷子迎上去,兩個人在門口的廊下輕聲說了幾句話,我凝神聽到了”住店客人“,”不要走動“之類的話,不由得皺了皺眉。
掌櫃的走了,李姐纔回來。
她重新落座,我們這裡的話題早被鏢局的幾個姑娘轉到西蘭國都好吃好玩的上頭去了。
就算她沒能講完,我跟季九其實都聽懂,北邊那塊地方不就是封給那位公主的領地?!
女帝要徵集戰馬,當然只能到這裡來。
我不清楚在進門之前,季九可有跟她婉轉的提起過我們想明日出城到虞北走一趟的事情,現在又沒有機會當面問季九!
所以我想了想,便安心的吃我的飯,等晚上再去找他問問。
席間,李姐時不時跟季九說話,他雖然經常是面無表情的,回答的語氣卻比前幾日要好得多了。
這小子其實是個門清的,就算我不提醒他也比我瞭解其中的關係利害,開始的時候是放不下身段,現在相處久了要好些,縱觀一頓飯吃下來,氣氛倒也算熱烈。
季九先上了樓休息。
李姐慢吞吞留到最後,我討論完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沒了繼續參與的興趣,一味的埋頭吃飯就是。
等我起身要走,她卻比我動作更快,走到我身邊拖住我胳膊道:”小林子,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跟初見那天相比,她現在的變化太大,語氣越來越文雅,配以她粗獷的聲音我還真是......不太習慣。
”李姐姐,你說啊。“我停下腳步看着她。
”明日我跟你大哥想去虞北一趟走走看看,他一個人卻不願意,你能跟我們一起去麼?“
我怔了怔,怎麼事情跟我想的有些出入,天知道季九那隻狐狸怎麼會將她引上勾的!
敢情成了她要去,我們陪着呢。
我立即答應下來,上樓預備找季九追問一下。
......午間時分,城門口涌上了一撥人。
大多都是混雜在其中來報名徵兵的青年男女,只有極細心的人才會發覺他們中的某一些人無論表情或者體型,外加動作的靈活程度,走路的姿勢,其實都能依稀辨認出跟旁人不一樣的痕跡。
若是練家子在看,當然很容易就能覺察出對方也是“練過”的。
虞州的徵兵跟西蘭其餘地方類似,有人充滿了雄心壯志,想要通過從軍找到人生中新的機會,有人只是被迫無奈,佔着名額又無人能替,唯一的選擇就是服從,更有人力圖通過各種方式逃避掉壓在頭頂上的任務,水分是用錢權交易的方式滲透進去的。
形形色色的人導致了到最後組建起來的軍隊中總有些人並不是原來被指派來的那一個。
但是虞州的難度超過了別處。
遠遠超過了。
因爲地形跟當地特產的關係,虞州招募的士兵有很大一部分都需要學會跟戰馬相處。
來的這撥人加起數量不算少,但是分工明確,其中一部分被留下,另一些表面上看似乎是在看熱鬧事不關己的,可是轉瞬之間告一段路,那些人便三三兩兩的走過不同的路徑彙集到另一處地方。
虞州城內的一條小巷子,高牆掩住的客棧,第一波的熱鬧剛剛到達。
......城門外,日暮前,平原大道上忽然出現了一隊商旅,馬車拉着好幾車廂的貨物,他們行色匆匆而來。
看外表,很像是附近小城來的商人。
城門口的盤查耗費了一些時間,好在結果是仍舊過了。
這一隊人走的線路,一樣很熟悉。
虞州小巷子內的那一家號稱全城最好的客棧,不出意外的,人滿爲患!
......住進這麼多人的客棧,傍晚時分卻是井然有序,不見喧譁。
從別處請來臨時幫工的廚子順順利利的完成了全客棧人的晚飯......
須待到入夜,一場戲才漸漸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