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陽關透過窗紗照進屋子。
我醒來的時候聽到屋子屏風後丫鬟們刻意壓低的聲音。
身體略略動了一動,我集中精神很想聽清楚她們議論的事情。
園內傳來動靜,丫鬟們頓作鳥獸散。
繞過屏風進來通報了我一聲,說是葛先生到了。
他比我原先設想的時間晚了兩天才來,我能想到他大約是在確認那幾本手札上的筆跡。
我相信他隨身攜帶的東西當中,一定也有記錄穆先生字跡的書冊或者信件。
換成是我,對那樣突如其來的消息,心頭一定也會忐忑不安,會猜疑,所以他需要多一些時間來確定,是在情理當中的。
深吸了口氣,我低聲道:”幫我去請葛先生上來,另外讓廚房替我預備飯菜。“
”上次葛先生來的時候,停留的時間短,我有好些問題來不及請教他。“
”今日他既然再一次來了,便不用那麼趕,我打算留他在這裡吃頓便飯,也當是感激他。“
丫鬟低眉順目的答應了我,步履匆忙的下樓去。
過了片刻,葛先生便順着木梯走上小樓。
我簡單洗漱過,但是病得下不了g,所以這時候也顧不上避嫌了。
葛先生繞過屏風,徑直走到我面前,他手中夾帶着那幾本我給他的手札,還有一疊信。
我的眼光對着他手中的東西掃了一眼,便意識到我先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葛先生的目光同樣仔細的打量着我,從我第一次見到他以來,這是他打量我最仔細的一次。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清退了屋內所有的人。
關於這一點,我在蕭寧來的時候特意跟他說起過,我認爲請教醫術上的事情,是件比較*的事,況且。葛先生醫術高明,爲人的性子本就帶有幾分古怪。
我擔心屋子裡的丫鬟留在身邊,礙手礙腳的,也怕他老人家不高興。
蕭寧聽到我的說話。不置可否,但是他回去之前應該有特意叮囑過別院小樓內服侍我的人。
是以,今日我一提出讓她們迴避,幾個人二話不說就退了出去,完全不像上一回那樣留兩個人下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的。
”葛先生,“我首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僵局。
”我上次請您來,跟您請教了幾個問題,覺得受益匪淺。所以想着,無論如何還要請您再來一趟。“
他不說話,靜靜地看着我幾秒鐘之後,壓低聲音道:”手札我看過了,寫的很好。並且,我之前也看到過同樣的字跡。“
”我確認過了,是沒有錯的。“
他一言既出,我臉上閃過一陣欣喜,隨即目光又黯淡下來。
可惜,穆先生早已......否則,如果今日裡他在這裡。見到他數年未見的師弟,該是別後重聚的歡喜事啊!
我語調平靜的對着葛先生道:”那真是太好了,您既然能夠確定,也該稱呼您一聲......“
我依舊無聲的動了動嘴脣。
屋子內的下人雖然已經避開,我從內心來講,總覺得這座小樓。這個屋子,都是蕭寧的地方。
謹慎些,比什麼都強!
一句無聲的“師叔”如同上回離別的時候那樣,再一次讓面前這一位清瘦的老人平和的臉龐上起了波瀾。
他跟我一樣,壓制住情緒道:“你看那幾本冊子。很久了麼?”
“算一算,我上次看到,是在好幾年前的時候了。”
他問的意思是我拜入穆先生門下的時間!
我大致算了算,搖頭道:“沒有那麼久,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在那以前,我不住在山谷裡,是偶然的機遇,有個朋友帶我到了那裡。”
“也算是緣分,所以冊子主人的最後時光裡,我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他帶着我上山採藥,教給我一些簡單的醫理,但是若論深入的去學習,去鑽研,還是他離開之後的時光。”
“您是知道他的個性的,留在山中幫助當地的山民,所以當初,我打算離開山谷的時候勢必要安排好我走之後的事情。”
“那個時候,我替他整理遺物,才從中發現了大量的文字記錄下來的手札。”
“我看冊子的字跡判斷,是他在山谷中住的這幾年,用閒暇的時間仔細回憶記錄下來。”
“我認爲這些東西不該讓它們埋沒在深山中,我能力有限,帶出的是其中的一部分。”
“如果您有機會,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一趟那個地方。”
我語調輕緩的說着,葛先生在一旁專注的聽,時不時用餘光掃一眼樓梯的方向。
至少現在,我們的談話是不被打攪的,很安全!
最可能打攪的人就是蕭寧,可是這幾天他被朝堂上的事情所困擾。
因爲他先後提拔重用了好幾位清流派的官員,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但是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端。
我相信假以時日,蕭寧會在朝中有更大的動作。
此刻的他,政務繁忙,顧不上小樓內我跟葛先生的這一場談話。
我伸手敲了敲腿,無奈的望着葛先生道:“現在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雙腿別說走路爬山了,連下g都做不到。”
現在,我跟他的關係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簡單沒有交集了,葛先生望着我的目光明顯添加了我能察覺出的關心。
“他已經蒐集了漠北異族進貢的藥材,這些天始終催着我,要儘快調配出有效的藥方來,好讓你至少能正常的行走。”
“漠北進貢的藥材十分珍惜,取之不易,我這裡也在加緊試驗,相信不日就會有收穫。”
葛先生說完,走近我身邊,做了一個以前師傅也會做的慈愛舉動,他伸手在我的頭頂輕輕撫了撫道:”放心吧。“
一個兩個的都喜歡說這一句話,彷彿說了這句話,一切的病痛就有了希冀。
我神色平靜的擡起頭對着葛先生道:”您跟我都是大夫,不用再說安慰我的話了。“
”我請您來,告知實情,是想知道,若是那藥應驗,什麼時候,我能夠下地走路?“
葛先生轉身,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他沉吟片刻道:”既然你都知道,我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就算藥材起效,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至少要調養上大半年才能......“
”我等不及,“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語帶焦急的道,”等不及大半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兩個多月之後就去做。“
”您是不是能找到儘快起效的方子?“
”恕我無能。“葛先生擡眸望我,搖頭道,”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剛纔我跟你照實說的那樣。“
”您有保留。“
一陣沉默過後,我終於擡起頭壓低了聲音道,”我比外人更清楚自己的狀況。”
“並且,我知道自己的病情,是在好幾個月之前,那時,我還跟着應天醫館的大夫進了宮裡,住在太醫院內。”
“我查閱過大量的書籍,並且研讀過您師兄留下來的手札,所以我知道,您剛纔跟我說的,是最穩妥,最安全的方法。”
“但若是......我不要穩妥,更不要安全,我只求一個快字!“
”您說,是不是還能有別的做法?”
“你瘋了!”
葛先生倏然之間起身,胸口起伏,忍住好大的火氣,沒有一掌拍在桌子上。
“別說你該叫我一聲......就是看在你是他的弟子的份上,我都不會同意用那樣的方法。”
葛先生連連搖頭道:“不光是你,我不會對我醫治的任何一個病人用這樣的方法,這違背了我行醫的準則。”
“您錯了!”我很想站起身,到他面前跟他理論,可惜我身體不給力,只能稍稍在g上坐直了身子。
我目光直視着他,一瞬不瞬的,語氣堅決的道:“行醫的準則,是想病人所想。”
“如果病人自己有他自己的想法,大夫應當尊重他的想法纔對。”
“您說的準則,只是給自己交代的準則,卻沒有考慮到病人的心情。”
“若是他有非做不可的重要的事情甚至超越了治病這一件事,請問您拿什麼去攔着?”
“我不會同意,我不會同意的!”葛先生看着我執拗的道,“沒有什麼事會比生命更重要。”
”但是,無論是您還是我,我們都很清楚結局,難道不是麼?”
此話一出,葛先生的眼中泛起深深的同情,他無奈的嘆息了一聲道:“你還真是固執得可以。”
......兩個時辰後。
我說得嗓音都啞了,語氣比起先前低弱很多:“您不需要馬上答應我,但是,我身在別院,住在這裡的小樓內雖然錦衣玉食,但是跟軟禁沒什麼兩樣。”
“您也看到了,我連說幾句話,都要很小心的避開這裡的耳目。”
“我要是現在還在醫館,那麼我需要的東西未必找不到,我自己更可以試驗,但是比起您的醫術,我差遠了,因此,會耗費更多的時間。”
“我等不起。”
“所以,只有您幫助我,我纔有達到目的可能,若是您拒絕了,我便無計可施,就關在這裡慢慢等......”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