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光陰似水流,西樓望月幾回圓。
住了這許久,我好像第一次發覺小跨院的夜晚原來是這麼美,月兒剛剛攀上梨花枝頭,院中花影扶疏,草叢裡流光飛舞,是一羣螢火蟲點亮了小燈籠。
在一派蟲兒的呢喃聲裡,空氣中彷彿流動着脈脈的溫情。
天放靜靜地走過來看着我:“小菱兒,認識好些日子……”
他頓了頓,低聲地說:“明日你就要去王府當丫鬟了,哥哥……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我看着他從懷中緩緩地掏出了一個物件遞過來,我遲疑地望着,他用眼神示意我接下。
我細看手心裡,發現是一根極細的鏈子穿起的一片貝殼狀的掛飾,那貝殼不知道是什麼種類,在淡淡月色下散發着奪目的美麗,流光溢綵勝過水晶。
天放微笑着說:“這個小東西雖不值什麼錢,但是我覺得很漂亮很配你,如果你喜歡的話,以後就戴着吧!”
我點了點頭,天放猶豫了一下,道:“這個鏈子的活釦有些難扣,哥哥幫你戴,好不好?”
我再次點了點頭,心中泛起別離前的濃濃感傷,天放走上前,來到我身後,輕輕解開了鏈子,小心翼翼地套在了我的頸上,溫暖的手指觸到我頸間的肌膚時,似是輕顫了一下,接着,慢慢扣上。
他轉身走到我面前打量了一番柔聲地說:“真的很適合小菱兒,今後你看到這個鏈子勢必就會想到我!”
我低聲地回他:“便是沒有這個鏈子,難道就會忘記你了麼?”天放聞言一怔,繼而笑着安慰道:“我隔幾天會來王府看你一次的,要確定你安然無恙,我才放心!”
忽聽得檐下一聲咳嗽,修竹老人走了過來,摸摸我的腦袋,道:“丫頭,師傅也有東西送你,跟我來!”……
……明月穿行在雲朵間,夜風微涼,天放坐在檐下的青石上,倚靠在門邊,晶瑩的眸子凝望着院中的梨花樹。
門裡的人兒應該已經睡熟了,彷彿能透過門瞧見她帶着孩子氣的恬美睡顏,天放想到這裡,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修竹老人緩緩地走過來,這次卻沒有開口,只默默地拍了一記他的肩膀……
……東平王府存放藥材的庫房,身着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高聲地道:“小菱,小菱!”
“來了!”我放下手中正在用軟布擦拭的一個存藥的大瓷瓶,急忙跑了出去。
玄衣的男子是王府的一個管事,專門負責進一些藥材,他指指腳邊的幾個筐子道:“小菱,這裡面是積雪草,你拿去用竹匾裝了曬乾!”
我踮起腳尖取下了掛在牆上的一個褐色的大竹匾,望了門口一眼。
來到王府已經有好幾天了,可是我根本見不到雲楚哥哥,只聽說他住在王府裡那一大片湖北岸的凝水閣。
可是我所在的只是王府西院的庫房,每日裡的活動範圍也就是這裡的小片地方,連去那邊的機會都沒有,想見他談何容易!
最初的等待極其焦躁,唯一的法子也只能是安慰自己要靜心等着,或許哪天會有機會的。
王府的庫房有很多間,存放藥材的這間原先有兩個丫鬟跟一個小廝在管着,我進府的時候,其中一個丫鬟因爲年歲大了,回了家去,所以我就頂了她的缺,跟另一個叫小蜜的丫鬟一起。
第一次聽到小蜜這個名字,我忍不住一陣好笑,可是古人顯然不知曉其在現代的含義。小蜜這名字雖然聽着彆扭,人倒是挺不錯的,她大我一歲,有時候我忙着整理藥材忘記了吃飯的時候,她也會給我稍帶些吃的。
小蜜做事情風風火火的,常常忙中出錯,有時候甚至連藥名都會搞混。
我因爲跟秦桑學過醫術,熟悉各種藥材且做事相對比她細緻,所以自從我來到這裡,她可輕鬆多了,對我就愈發和氣。
王府裡跟我接觸的基本是些底層的人,都聽聞了我是賣身葬父進來的,對我很同情,所以也沒什麼人來爲難我,日子倒也平靜。
只是,遺憾還是見不到……雲楚哥哥!
……這日,我正在翻曬一筐黃芪,小蜜急匆匆進來找我道:“小菱,管家找我有事,”她搖搖手中的一個精緻的瓷瓶,“這原本是雲公子要的藥,王府的御醫調配好的,要不你幫我送到凝水閣去!”
全無準備,機會就這樣突然間來了麼?來了麼?我握着筐的手不停的顫抖!
小蜜詫異地道:“你怎麼了?”
我接過她手中的瓷瓶,儘量剋制情緒平靜的迴應道:“我沒事,馬上……就送去!”
小蜜走了幾步,想起了什麼似地回過頭來叮囑我道:“雲公子性子安靜,素來不喜別人打攪,你到凝水閣,如若他在休息,記得不要出聲,只需把藥瓶放在一旁的桌上就好了!”
……沿着風景美麗的湖邊,花木成蔭的小徑上,我一路奔跑奔跑,一時間恨不得腋下生雙翼!
馬上就要見到他了!那個我日思夜想的人!!!
馬上!!!
喘着氣跑到離凝水閣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我停下了腳步,用力地深深吸了幾口氣,好平復自己的情緒,還伸出手指撥了撥前額被風吹亂的劉海。
凝水閣邊圍繞着一大片的竹林,走了一段竹林裡的路,前方是一小片空地,青翠欲滴的竹下,放置着一張木榻,白衣勝雪的少年側臥在榻上。
我癡癡望着他,每走一步都覺得心如鹿撞要跳出胸口,一步,兩步,三步,我離他……越來越近了!
有清涼的風逡巡在我跟他之間,陽光穿透竹葉灑落斑駁的影子。
恍惚似橫江白露清映月如霜,眼前的少年宛若高山上那一抹化不開的冰雪,宛若九天上飄過的那一朵流雲,這一刻在我的眼前,他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
可我知道當那雙漆黑的眸子睜開的時候會比夜色更幽深,有着彷彿要把人捲進去吞噬掉的魔力。
雲楚哥哥!有個聲音在我的心底吶喊着,這一刻,我只想深深地多看他一眼!
因爲……我好像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
雲楚哥哥,雲楚哥哥,心底的喊聲卻一聲更比一聲急促,夾雜着疼痛如潮水般滾滾襲來!
還記得靈犀峰的崖頂上,那撕心裂肺的一幕!記得大雨中醒來時我的世界一片黑暗!記得小跨院無數個心痛煎熬的日日夜夜!
我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多麼感謝上蒼,這一刻,讓你又出現在我的面前,雲楚哥哥!!!
……榻上的少年突然間睜開了眼睛,琉璃般的清眸凝望着面前的人。
下一秒,他淡淡地開口道:“姑娘,有事麼?”
手中的瓷瓶瞬間滑落,碎裂聲剎那響起,滿地狼藉!
緊接着,我的身後傳來了一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