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祖公略素愛青竹,他的院子裡便栽植了很多,此時命琉璃在那簇青竹邊的石桌上布了酒具,猛子作陪,邊吃邊聊。
風拂過,青竹沙沙,祖公略執起碧玉般的細瓷酒盞,送到嘴邊卻停下,對猛子方纔的問如此答:“再等等罷。”
說完呷了口酒,酒入愁腸,眉頭緊蹙。
猛子所言的“之前您說的事”,是祖公略想帶着善寶離開祖家離開雷公鎮,祖百壽逐漸好轉這也是他時時擔心的,自己縱有三頭六臂卻分身乏術,倘或一個疏忽害了善寶,雖死不能抵銷,所以他纔去找胡海蛟報仇,無論他怎樣的懷疑祖百壽並非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做了二十幾年的父子,父仇安能不報,報了仇,帶着善寶上長青山故地重遊,細說當初發生的一切,證明自己就是鬍子男,彼此相認,然後遠離此地比翼齊飛。
如今他說再等等,是皇上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初衷,與皇上,兩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如此相像,更何況皇上委他重任,大丈夫當上報君恩下安黎民,陵王私藏兵器不過是司馬昭之心,陵王一亂,亂的不是雷公鎮這個彈丸之地,而是威脅到京師和皇上,天下蒼生,必會慘遭塗炭。
只是委屈了善寶,這,真是莫可奈何。
方纔他去上房給父親請安,祖百壽是躺在炕上的,他不確定善寶說的話,所以喊猛子:“去把琉璃叫來。”
猛子應了,轉身離開,在耳房找到琉璃,見她正同小荷做着針線。
“侯爺叫你。”猛子立在敞開的門處。
“侯爺?”琉璃若有所思,少傾醒悟過來,便放下針線道:“知道了。”
隨着猛子往院子裡走,垂着頭似乎滿腹心事,幾次想開口卻又梗在喉嚨處無法一吐爲快。
猛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頭也不回的走着:“有事說罷。”
琉璃鼓足了勇氣:“……你的腿大好了吧?”
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這個,臨時改變是羞於啓齒那些兒女情長之事。
猛子仍舊踏踏的走着:“你不是看見了。”
琉璃見他連一點點跛都沒有。也是很開心:“善老爺的醫術當真出神入化。”
這一點猛子非常贊同,更心存感激,便道:“老人家回了濟南,說來還有些想念呢。”
琉璃附和着:“恐最想念的是大奶奶。”
猛子突然站住。四顧無人,將身子靠過去。
琉璃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嗅着猛子身上雄性的氣息,心就浮浮游遊難以自持。
猛子小聲道:“當着侯爺,你儘量不要管善姑娘叫大奶奶。”
琉璃不明所以。怔怔的看着他。
猛子沒有多做解釋,只道:“我當你是自己人才如此說的,切不可與他人說。”
無論是什麼,琉璃聽他說自己人時,都歡喜的點頭應允。
兩個人一路說着就來到了祖公略面前,琉璃屈膝道了萬福,同猛子一樣改口稱侯爺:“侯爺找奴婢何事?”
祖公略先笑了笑:“在家裡,叫二少爺亦可。”
琉璃搖頭道:“不可不可,奴婢拙嘴笨腮,怕叫慣了。出了家門也叫。”
祖公略笑出了聲:“出了門叫也無妨。”
琉璃繼續搖頭:“奴婢覺着不能這樣說,例如皇上,之前也曾是幾皇子,而現在您能繼續稱呼皇上爲幾皇子麼。”
是這麼個道理,祖公略指着她:“這丫頭,如此伶牙俐齒還說自己拙嘴笨腮,但不能枉論皇上。”
琉璃唬的捂住嘴巴,稍後鬆開道:“奴婢知道了,侯爺叫奴婢來有什麼吩咐?”
祖公略順手摺下一枚青竹葉把玩着,看似隨意的問:“老爺當真能走了麼?”
琉璃道:“都這麼說呢。不過奴婢瞧着不一定是真。”
祖公略看過來:“何以這麼說?”
琉璃左顧右盼,然後靠近祖公略兩步,悄聲道:“因爲奴婢瞧見西四街的那個呂先生來過。”
呂先生,乃爲巫祝。
巫祝。事鬼神者也,曉天文通地理以符咒禁禳之法治病。
而這位呂先生不僅僅用巫術爲人治病,還負責雷公鎮官方的各種祭祀活動,比如旱災洪澇蟲災等等災年,都需要他來與天對話,祈禱平安。怎奈雷公鎮這許多年來一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所以他就英雄無用武之地,沒混出太大的名聲,靠給人治病過活,而術法有限,無法使人痊癒,倒能讓人好過一時,所以琉璃才說呂先生來了,意思是祖百壽的能走,差不多是臨時的好轉。
祖公略明白琉璃所指,當下沉默不語,琉璃與猛子也就靜靜的一旁侍立。
翠竹猗猗,涼風習習,昨晚的一場透雨更把天地都洗淨了似的,到處無不清淨澄明,忽然而來一股馥郁的香氣,因院子裡並無種植濃香之花卉,祖公略曉得是誰來了,繼續把酒自飲,也不看去。
“恭喜侯爺!”
文婉儀翩翩拜下,頭上珠翠亂顫,茜雲紗的衣裙,臂上搭着條軟絲的披帛,兼着她纖細,彷彿不勝衣衫似的嬌弱,看上去頗有些飛天的神姿。
祖公略只道:“婉兒來了。”
芬芳給身後的一干丫頭遞個眼色,丫頭們便異口同聲道:“奴婢們恭喜侯爺夫人!”
十幾歲的年紀,聲音如柳間黃鸝,婉轉悅耳。
文婉儀柔柔一笑,吩咐芬芳:“賞,個個有份。”
芬芳便屈膝一禮:“謝侯爺夫人。”
即使文婉儀是名副其實的侯爺夫人,家人面前也不必如此稱呼,單單叫夫人便可,這都是文婉儀事先教授的,意在坐實她的身份,也是故意給祖公略聽的。
祖公略豈能不知,當着下人們什麼都沒說,只與文婉儀聊了幾句閒話,然後藉口庭下風大,帶着文婉儀去了房內,且把一干丫頭關在門外。
水靈拽了拽芬芳竊笑,還指了指房內:“喜上加喜呢。”
芬芳明白她的意思,祖公略與文婉儀單獨相對,當然是爲了牀笫之歡,芬芳冷冰冰的一張臉,斥了水靈一句:“沒羞沒臊的。”
水靈忽然意識到芬芳可是祖公略的通房丫頭,她,恐是吃醋了,於是躲去一邊不語。
房內,文婉儀也是這麼僥倖的,以爲祖公略終於回心轉意,卻聽祖公略道:“找個合適的日子,我們和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