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香深吸一口氣，然後看着樊青桂懇求的眼睛，堅決搖頭拒絕：“你的孩子，還是由你自己照顧吧。若是落到我手上，我可不敢保證我會不會因爲當初你對我做的那些事，一時忍不住就拿孩子撒氣了。”這話，茉香不僅說得自然，而且說得很認真，竟是一點不像是玩笑。
樊青桂瞪大了眼睛，看着茉香一臉不可置信。就那麼看懷疑的看着茉香半晌之後，她便是搖頭言道：“不會的，茉香，你不會那樣做的。”
茉香只是挑着眉笑了：“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了？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我又不是聖人，怎麼可能那麼博愛？我對你恨還來不僅呢，爲什麼要幫你？到時候，我天天兒虐待他們，你能拿我怎麼着？”這話，是有些無賴了。
不過，卻是很管用。至少對樊青桂來說，很有用。當場她便是變了臉色，聲色俱厲的怒喝：“你敢”此時此刻，當家主母的威嚴風範，竟是又回來了。就連有些懨懨無神的眸子裡，也是精芒頓閃。
這樣犀利的目光，竟是讓茉香頗有些壓迫感。不過茉香面上仍是不肯認輸，就那麼一挑眉，反問道：“你怎麼的就知道我不敢？你那時候，也看不見了，許景還不是任我擺佈，至於你的孩子，也不是任我擺佈麼？”
可是，茉香沒想到的是，樊青桂聽了之後沉默一會，竟是突然又笑起來，搖搖頭笑的有些疲倦道：“你不敢的。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你也不會那樣做的。你若是真那麼狠心，早就想法子讓路啓休了我了，不會讓路啓再接我回來的。”
茉香一愣，有一種被抓包的尷尬。的確，若真是有那麼一天，她肯的做不出那樣的事情。孩子是無辜的，不該被怨恨。茉香覺得，樊青桂一直看不透這一點，甚至不惜鋌而走險。可是臨到這個時候了，反而什麼都看透了。
只可惜，茉香真的不打算留下來。不管樊青桂如何也好，都不想再回到這個令人壓抑的路家來。孩子沒娘，那又如何？相信路啓一定會找一個溫柔的後孃，甚至哪怕是不找，也不會虧待孩子的。
所以，茉香仍是堅決的搖頭：“不，你的孩子，還是你自己照顧最好。我累了，不想待在這裡了。所以，請你幫我這個忙，給我一封休書放我自由吧。”
樊青桂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我的命已經定了，時日決無多久了。我也不在乎路啓的想法了，唯今只有一個放不下的，就是這幾個孩子。我知道我以往待你不好。可是除了你，我竟是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你母親家很多人可以託付，而且路啓也絕不會虧待孩子分毫。這一點，你毋庸置疑。”茉香雖然心中有些惻隱，也差點一個衝動便是點頭應下這個要求。可是一想到如今的情況，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理智的拒絕了。
茉香心中嘆道：此時此刻，哪裡還有幫人的功夫？需要人幫助都來不及了她又不是救世主，不可能真的大公無私。
“你不明白。”樊青桂苦笑得更加厲害，眼神悲慼絕望：“樹大招風，樊家人多勢衆，加之勢力太大，終有一日是要被剷除的。而路家，也就路啓這麼一個男人了。偏生他又是個帶兵打仗的，常年不在家。到時候，孩子該如何是好？與其交給一個陌生的人，不如交給你手上。至少，還算是個知根知底的。我也不指望你對我的孩子有多好，可是至少不會吃苦吧？”
說這話的時候，茉香看見，樊青桂看着隆起腹部的眼神，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可是同樣的，語氣也是無奈得讓人心碎。
而更讓茉香沒想到的是，樊青桂竟是已經想得如此長遠。但是不可否認的，她說的話，又是字字珠璣，句句實在。只怕，這還真是不久將來的真實情況。只是，若真實這情況，那孩子就算能存活下來，只怕處境也是堪憂。路啓總不能將孩子帶去邊關吧？留在這裡，也只能託付給奶孃什麼的。的確，讓人不能放心。
可是，這就是她要留下來的理由麼？茉香苦笑，覺得自己還沒能偉大到那樣的程度。
“那現在找一個品性不錯的人託付，也不遲啊。”茉香低下頭，不動聲色的言道，很是明顯的再度拒絕了樊青桂的提議。
無論如何，茉香都不想再留在這裡。
“那來做個交換吧。你想要什麼，才肯留下來呢？”樊青桂似乎對茉香的一直拒絕而有些微惱，語氣有些冷淡，聲音也更加疲乏。甚至隱隱的，有些不耐煩了。很顯然，她的耐心，已經不多了。之前一直和顏悅色的甚至用懇求的語氣說話，只是爲了讓茉香答應她而已。如今，見茉香不肯答應，自然語氣也不會再好到哪裡去。
“我只想要休書。”茉香有些無奈地再度重申自己的要求，也是有些微微的疲憊。心裡甚至有些埋怨——爲何樊青桂就不懂她的心思呢？爲何非要她留下來呢？難道，一定要託付給她才滿意麼？真是奇怪了。之前明明那樣恨她，可是如今．．．．．．真是讓人不明白。
“除了這個，其他的都可以。”樊青桂的態度，亦是同樣堅決，大有強迫茉香的意思在其中。
茉香徹底的惱了，心中忍不住譏諷——以爲樊青桂真的是變了，可是原來還是一樣的。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呢。只是，能爲孩子做到這一步，也算是不容易了。
茉香擡頭，定定的看着樊青桂，然後微笑：“怎麼辦，我想要的，只有休書而已。”她相信，這一次，她的意思夠清楚，也夠明顯，更夠堅定。只是，至於樊青桂能否聽懂，她就不知道了。樊青桂的固執和堅持，不是一般的強。
樊青桂輕輕的笑了，目光有些殘忍：“那麼，你就再回去歇一段時間吧，等到我死了，你再回來。”說完，便是閉上眼睛，疲倦的揮揮手，示意讓茉香出去。
茉香嘆了一口氣，卻是動也不動。然後，輕輕的開口：“那麼，我們來做一個交換吧。你想要什麼才肯給我休書呢？”
“不會有休書。”樊青桂眼睛也沒睜，語氣堅定。
“如果你聽了這句話之後，仍然不願意，那麼我也就死心了。”茉香無奈地嘆氣，然後湊上去，在樊青桂的耳邊悄悄耳語了一句。
樊青桂幾乎立刻便是變了臉色，然後睜眼瞪着茉香，有些急切的抓住了茉香的手腕，聲色俱厲的質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的？”
茉香吃痛，微微掙扎了一下。本以爲樊青桂久臥病牀，加上身體虛弱，已經是沒什麼力氣了。所以她也不敢太用力的掙扎，怕是反傷了樊青桂。可是沒想到，這樣輕輕的掙扎一下，竟是沒掙開。
而樊青桂卻還渾然不覺，只是看着茉香，雙目凌厲，面目竟也是有些扭曲了。看上去，分外的猙獰可怕。
茉香雖然疼，可是卻也不肯開口求饒，只是微微一笑：“你甭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只要知道若是你不答應我，我便將這件事情告訴路啓。到時候，會如何不用我說你也一定能想到。”
樊青桂的面色變得有些蒼白，眸子裡的而凌厲也是變成了閃爍。很顯然，樊青桂想到了那個後果。
看着樊青桂這幅樣子，茉香反而有些不忍了起來。只是，終歸還是別開了眼睛。若是她的自私傷害了樊青桂，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她不會爲了樊青桂就犧牲自己的一切。所以，縱然無奈，可是也只能如此。
“怎麼樣？想好了沒有？比起給我修書，讓路啓知道更爲可怕吧。你應該明白其中的厲害。”茉香耐心的勸着，希望樊青桂能夠想清楚其中的厲害，從而給她休書。自此，也將傷害降低到了最低限度。
樊青桂果然遲疑起來，不住的動搖着。只是，就在茉香以爲樊青桂想通的時候，偏偏樊青桂卻是開口笑着搖頭道：“你去告訴路啓吧。休書，我是絕不給你的。”
茉香一愣，無意識的便是問出口：“爲什麼？”
樊青桂笑得幾乎眯起了眼睛。那個笑容，燦爛而帶些狡黠，竟是讓茉香從此之後再也沒法子忘記這個笑容。樊青桂那樣笑着，輕言了一句讓茉香一輩子也沒法子忘記的話：“比起我自己，現在我更希望孩子能夠生活得好。路啓沒法子照顧好孩子，所以，我又何必爲了他，犧牲我孩子的幸福？”
正是這一刻，茉香相信，她在樊青桂的身上，看到了母性光輝。那樣燦爛，那樣耀眼，那樣的刺目，以至於讓她的雙眼刺得生疼，淚都不由自主的涌了出來。
這，就是做母親的心麼？
茉香抑制不住內心的酸澀，看着笑得那樣燦爛的樊青桂，然後心裡便是嘆了一口氣——原來，她竟是低估了一個母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