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茉香終於等到了樊青桂的迴應。這一次,來的依舊是路啓。當路啓面色陰沉的踏進屋裡,一眼便是看見了端坐在椅子上的茉香,正對着門口,彷彿等着什麼人。
當路啓看見茉香的時候,茉香自然也是看見了路啓。微微一笑,她輕聲的率先開了口:“你來拉?”語氣很自然,帶着一種洞悉先機的感覺。彷彿她早知道來的人一定會是路啓。
路啓一怔,而隨着這一怔,他心裡積存了許久的怒氣,卻是不知不覺中消散了些許。只是,他自己都沒察覺。悶悶的應了一聲之後,他放棄了直接開門見山的做法,打算緩和一些。所以,他在應聲之後,便是走過去,坐在了茉香旁邊,心中思索該怎麼說這個事情。
茉香似乎絲毫不在意路啓並不算好的臉色,微笑着替路啓斟上一杯茶。輕輕的放在路啓面前,然後微笑道:“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路啓有些狐疑的看了茉香一眼,覺得今日茉香與往常很是不同。可是他沒太在意這個小細節,因爲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依着茉香的意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有些意外的發現,這茶葉竟不是往日喝的茶葉,而是最下乘的那種,又苦又澀。當下,他不由皺了眉頭,剛要開口詢問,可是茉香卻是率先開口:“是不是很難喝。”
說這句話的時候,茉香臉上依舊帶着溫和的淡淡笑容。
路啓心下越發的覺得奇怪,可是他更好奇的是——茉香到底打算做什麼?所以,他沒問,順着她的行爲配合下去。點點頭,然後放下茶杯皺眉道:“怎麼會泡這個茶?難道是你這兒沒好茶葉了?”
茉香也替自己倒一杯,然後微微的民一口氣,脣角帶着笑,可是眉頭卻是因爲茶的苦澀而蹙起。直到口中的澀味完全的散去,她才又笑着對路啓言道:“其實,很早之前,我這裡供應的茶葉,就是這種了。不只是茶葉,使用東西一應都是和下人一樣的。你喝的那種好茶葉,是我在外頭茶行自己買的。不僅茶葉,使用東西都是我另外置辦的。”
路啓愣住,半晌不能言語。許久,他皺起眉頭,終於有了反應。可是他卻似乎並不相信茉香說的這件事情,語帶質疑的開口:“怎麼可能?我吩咐過管家,這裡的使用東西,都和青桂那裡一樣…”
“我犯不着騙你。”茉香嘆了一口氣,笑容不減的反問路啓:“你覺得,這種事情我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爲我的一句話而改變。同樣的,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事實。”
路啓仍是滿臉的不可置信:“可是誰會換掉原本的那些東西?”話音未落,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眉頭死死的皺在一起,然後有些詫異的低聲驚呼:“你是說,青桂?”
這一次,茉香沒有回答。只是看着路啓,靜靜等着他的回答。她想要看看,究竟路啓會相信誰。
路啓似乎仍然不肯相信,喃喃的低問:“可是青桂爲什麼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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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香嘆了一口氣,心下有些說不出的微微失望。到了這一步,路啓心中,仍然是不肯相信,樊青桂會這樣做。這是不是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其實她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忍讓,終歸還是比不上樊青桂的。
這是不是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她以爲愛情的力量是無所不能的,可是事實卻是,親情的力量是無所不能的。路啓對樊青桂,或許沒有愛情,可是這麼多年的相濡以沫,他早對樊青桂生出了另一種感情,另一種無法撼動的感情。
所以,怪不得她上輩子輸在了另一個女人的手裡。因爲,她始終想要留住那份愛情,卻忘了愛情早已經消失在歲月的磨礪中。
所以,她這一次,也註定輸在樊青桂的手裡。她的努力,比不上歲月積澱出來的感情。
“可是,這個府裡,除了她,還有誰有這份能耐?”雖然很不想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可是茉香還是說了。因爲這一次,她必須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然後讓路啓看明白。也只有這樣,她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路啓終於相信了,可是,他卻更加不明白了:“可是青桂她爲什麼要這樣做?我們家又不缺這些……”
“不是銀子的關係,而是感情的問題。樊青桂她容不下我,你還不明白麼?”茉香嘆了一口氣,笑着說了下去:“你不瞭解女人。容不下就是容不下,強迫着要容下,只是徒增煩躁而已。而這種煩躁,日月積累下來,將來總有一日還是要爆發的。其實,她容不下我,我又何嘗想要和她共事一夫?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是想要和別人共同擁有一個男人的。”
這個消息對與路啓來說,只怕是太過震撼。所以他竟是怔了半晌,才緩過氣來,帶着一絲不能接受的詫異喃喃的反問:“可是之前不是很好麼?”
“那是因爲我一直在退讓。”茉香說得直截了當,然後搖搖頭,捏了捏眉心:“可是現在我真的累了,而且退無可退了。”
路啓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順着茉香的話喃喃的問道:“然後呢?”
茉香盯着路啓的眼睛,平靜的說出結果:“然後,現在我們面臨兩個結局。”
“哪兩個?”路啓眼睛裡,有了一絲傷感。或許他明白結局是什麼,可是他卻不敢說出來罷。畢竟,現在這種情況,結局很明顯不是麼?
茉香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的道出她要說的話:“要麼,我們就這麼爭鬥下去,直到死一個。要麼,我們現在就結束這種爭鬥的局面。”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路啓就那麼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說,彷彿入定老僧一般的安靜。而茉香也耐心的等着,等着路啓的決定。
足足過了一刻鐘,路啓似乎終於做出決定,緩緩的,澀然的開了口:“怎麼結局現在這種爭鬥的局面?”
很顯然,路啓的確是做出了決定。他選擇了看起來最好的那個結局。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選擇早就已經被茉香洞悉和揣測到。所以,緊接着茉香便是又拋出一個難題,彷彿連環計一樣,一環套着一環。
只是,路啓似乎沒了任何選擇的餘地。除非,他真的是個狠心而無情的男人。
茉香的語言很簡潔:“一,休了樊青桂,只和我過日子。二,休了我,和樊青桂好好過日子。”
路啓驚得站了起來,看着茉香,彷彿看着一個可怕的惡魔,眼中面上全是驚懼。只是,茉香卻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路啓,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這一次,路啓似乎終於不願意再被樊青桂牽着鼻子走了。驚懼過後,路啓冷冷的看着茉香,然後一言不發的朝着外頭走。丟下這麼一句話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是在逼我嗎?”
茉香沒辯解,只是加上一句:“我等着你的決定。若是有了決定,麻煩來告訴我一聲。”
路啓沒回頭,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彷彿茉香的話像是一個千斤重的稱砣,壓得他幾乎無法行動。他的腳步開始緩慢而沉重,看上去像是遲暮的老人。
茉香看着他的背影,心裡不乏擔心和心疼,可是卻是死死的壓抑住,不讓它影響她的決定。一直以來,她就是太心軟,太容易動搖,所以事情纔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若是,她早些做決定,事情斷然不會是這樣。
或許,那個孩子也不會死去。或許,樊青桂今日也不會這樣。或許,現在她也不會這樣艱難的才做出決定。
正是因爲心軟造成了那樣的結局,所以這一次,她決不能再心軟。以前,她是不能離開。可是現在,她再看自己的時候,卻是有些詫異——她還有什麼理由留下?
路啓走後,茉香一直強裝的鎮定終於消散。她就這麼軟軟的癱在了椅子上,呼吸都有些艱難。彷彿這麼一段談話,就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氣。
而這個時候,香塵急急忙忙的挑了簾子進來。見了她這幅樣子,卻是沒有半點驚詫,反而急切的開口就問:“二夫人,你真的想好了?”
茉香睜開眼睛看了香塵一眼,沒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你都聽見了?”
香塵急切之下,直接道出自己剛纔偷聽的行爲:“是,我都聽見了。可是二夫人,你真的想好了?離開路家之後,只怕日後就再沒人娶你了。一日爲妾,終生爲妾。就算再嫁人,也只能是小妾…….況且,若是被休了,你的名聲也就壞了”
面對香塵的急切,茉香卻是微笑起來:“爲了名聲,就該一直呆在這受罪麼?香塵,我真的累了。不會有人娶我有什麼關係?我自己難道不能過日子?你認爲,我在路家,就不是一個人過日子?你要我在幾十年之後,看着她們一家人歡樂和睦,我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呆在這院子裡麼?奔出去,還有希望。可是留在這裡,在這麼下去,終究不過是死路一條。”
香塵終於不再說話,輕嘆了一聲之後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