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武沒想到齊書記對這份工作報告會這麼輕視，心裡稍微有些失望，但是一想，這位老八級鉗工出身的書記本來就是吃技術飯發展起來的，他哪兒會有精力去研究什麼文字，也就理解了這位領導的態度。想一想，就問：“齊書記，過去總支換屆，候選人是怎麼醞釀推薦產生的？”
“呵呵，哪兒來的什麼醞釀？基本上就是靠投票推薦。”齊書記就介紹了過去的做法，“車間支部接到通知後，先是召集黨員們討論候選人，大家不好意思發言，支部書記只好讓大家投票推薦，然後從票數最多的前七名中推選出候選人報到廠裡來。”
“這不等於提前選舉了麼？”軍武對這種做法不予認可。
“可是也沒別和辦法，”齊書記無可奈何地說：“推薦候選人牽涉到人的實際利益，大家抹不開面子，只好以票數論英雄。這個……也沒啥毛病吧？”
要是這樣，金工車間支部那麼多黨員，就會沾便宜了。軍武心裡暗暗思忖，若是繼續以票數論英雄，那個袁大頭還是上不來。自己前一陣子的輿論攻勢豈不是白忙活了？
“齊書記，爲了貫徹局組織部的意圖，我想，我們的醞釀推薦辦法應該改革一下。”
“改革，怎麼改革？”
“這樣，我們不再沿用投票醞釀推薦的做法，也不以票數確定候選人，而是將黨員個人推薦改爲支部推薦，下屬七個黨支部，每個支部推薦出七個名單報上來。這樣，再由政工科根據基層支部推薦結果進行彙總，彙總之後再交大家討論醞釀，你看這樣行不行？”
“嗯，要是這樣，七個支部一共有七票。超過半數的就可以競選。萬一支部推薦結果不理想，票數分散了呢？”
“那就交支部書記會議再討論醞釀一次，醞釀幾次，決會比出優劣來！”軍武說道。
“如果這樣，恐怕有些同志難以接受。老辦法用了這麼多年，習慣了啊！”齊書記輕輕搖了搖頭，軍武心裡明鏡一樣，齊書記的擔心，就是金工車間老方會反對，因爲，他們支部那麼多黨員，幾十票的優勢一下子變成了一票，他豈不是吃虧了？
可是，軍武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大支部的優勢化爲烏有，提高小支部的推薦份量。至於黨員多的優勢，到正式選舉那一天再發揮吧！也許到不了那一天，老方連候選人名單也進不了了。
“呵呵，你這辦法，下午召開支部書記會議商量一下，看大家贊成不？”
“總之，我不贊成推薦候選人階段就來一次變相選舉。那是違背推薦程序的。”軍武看出了齊書記的用意。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自己冥思苦想出來的辦法被否決掉。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軍武在支部書記會議上一公佈這個新辦法，老方就第一個舉手反對了。
“我不同意這種做法。”老方振振有詞，“黨員投票推薦，充分顯示了黨內的民主。一定是最公正的。”
“老方，真正的在民主是體現在正式選舉上。那時候，當然要以票數論英雄。少數服從多數。現在，局組織部要求通過充分醞釀推薦候選人，就是爲了照顧少數人的意見，讓他們在醞釀階段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防止因爲多數人的思維慣性而埋沒了人才。”軍武覺得說這些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老方並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不過是摻雜了個人利益，故意攪局罷了！
“我同意軍武的辦法！”關鍵時刻，袁大頭挺身而出了，“過去咱們投票推薦，基本上就等於提前選舉，起不到推薦的作用。咱們這些小支部的意見也得不到尊重，現在，能夠給大家充分發表意見的機會，我覺得這麼做公平、公正。”
“我也同意軍武的辦法。”鉚焊二車間焦主任也跟着發表了支持的意見。
“我也同意。”維修車間張主任也舉手贊成了。
“我們機關支部也贊成軍武的意見。”這是團委書記的聲音，她兼任機關支部書記。
“我們後勤也同意軍武的意見。”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原來，她是食堂管理員，名字叫秦國芳。這位老太太原來是糧食局幹部，不知道什麼原因，文戈時被髮配到工廠食堂，當起了食堂管理員。按照廠黨組織的機構。她們後勤只是個黨小組，隸屬於機關支部。可是，因爲工作範圍不同，每次開會，廠裡都單獨召集她來參加會議。這一次，軍武不知道小朱下通知時怎麼想的，竟然會讓她也坐到了支部書記的席位上。
“大姐，你那是黨小組，夠不上支部級別，你憑什麼發表意見？”老方上去就搶白了一句，妄想封住她的嘴。
“別看我們後勤是黨小組，但是我們有獨立的業務範圍。”這位大姐伶牙利齒，立刻反擊了老方的挑釁，“過去，就因爲是黨小組，我們後勤工作沒人重視，別說參選總支委員，就是評選勞模先進也輪不到我們頭上，今天通知我參加會議，是對我們後勤工作的重視，爲什麼我不能發表意見？”說到這兒，這位大姐朝齊書記看了一眼。
“發表意見，可以可以。”齊書記立刻表態支持她發言了，“咱們工產黨講民主，黨員之間平等，支部之間也平等。只要是參加了會議，就可以暢所欲言嘛！哈哈……”
不過，鍛造車間支部、鑄造車間支部，卻站到了老方一邊，反對軍武的意見。
“這樣吧，最後表決一下。”齊書記看看快要下班了，大概是有什麼事着急回家，就採取了這種辦法。
表決結果是：金工、鑄造、鍛造三個車間支部反對軍武的新方法；機關支部、鉚焊一、鉚焊二車間支部、維修車間支部支持軍武提出的辦法。
4：3，通過了。
“就這麼定了。如果有問題，再討論……”齊書記火速拍了板，第一個拎着兜兒走出了小會議室。
一個普普通通的支部書記會議，不知道怎麼讓軍武心裡一震。那位食堂管理員大姐的發言，讓他看到了弱勢羣體表達意見的渴望。也許這個後勤部門的黨員們，會是將來***的一個重要棋子呢！
第二天，軍武乘坐那輛三輪機動車，趕到了局組織部，彙報了昨天下午的會議結果。受到了趙部長的贊同。趙部長說：“醞釀醞釀，就是讓大家充分發表意見，如果醞釀推薦階段就搞投票，那咱們的選舉還有什麼意義？”
軍武回到廠裡，讓英娣用大紅紙寫了一份公告：
爲了工作需要，經黨總支委員會研究，報請局黨委組織部批准，成立後勤黨支部，秦國芳任支部書記。
接着，軍武又讓廣播室播送了這條消息。
第二次召開支部書記會議，不再是方案之爭，而是直接佈置任務了。
“從今天開始，各支部開始醞釀推薦總支改選候選人名單。”齊書記親自主持了會議，接下來就讓軍武宣讀候選人的具體條件，醞釀推薦的具體程序等等等等。
儘管軍武沒有規定完成的時間，各支部還是抓了個早字，回去就召開黨員會議，醞釀推薦候選人名單。
第一個報來結果的當然是袁大頭。他在電話裡告訴軍武：“我們支部推薦的人選是：齊書記、高書記、三位廠革委會副主任，還有你、我。”
“怎麼？沒有人提老方嗎？”軍武明知故問，看他怎麼反應。
“老方，去他媽個瓜達達的！”袁大頭狠狠地罵了一句，“依我看，這種黨員應該被開除黨藉纔好呢！除了一肚子壞水，一點兒正經能耐也沒有！”
一會兒，鉚焊二車間也報來了推薦結果：齊書記、高書記、袁大頭、軍武、焦主任、一位廠革委會副主任，外加後勤支部書記秦國芳。看來，他們充分考慮了弱勢羣體的利益。
等到第二天一早，讓軍武最擔心的事情出現了：雖然機關、後勤支部都推薦了自己，可是，金工車間、鍛造車間、鑄造車間支部卻推薦了老方。最讓人想不到的是，維修車間支部，自己師傅的支部，卻推薦了老方，而將他扔在了候選人名單之外。
這樣，除了齊書記、高書記、三位廠革委會副主任的推薦票超過了半數，可以進入候選人名單，軍武與袁大頭、老方三個人同時站到了競爭的位置上。
其中，袁大頭、老方各佔三票，而軍武僅有四票，正好是半數。
“張師傅，你這是幹什麼呀？你是軍武的師傅，這個關鍵時刻，你怎麼把他扔下了？他是政工科長，進不了總支班子，將來他怎麼工作？”小朱拿着電話，急得快要哭了。
“好孩子，別哭。你告訴軍武，師傅昨天喝酒去了。是副書記主持會議推薦的。我馬上召開會議，重新醞釀推薦。怪我怪我，對不起軍武了！”
軍武似乎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是他又不希望出現這樣的結果。擁護自己的支部，那是瞭解自己的。可是，維修車間的推薦結果是反常的。他在那兒工作了幾天，與那些黨員關係很好。他們爲什麼要扔下自己呢？除了師傅喝酒誤事兒，還有一條，就是老方搞了小動作。師傅喝酒之前，已經告訴那位副書記，設法將軍武推薦上去。可是，那個副書記是老方的女婿。此時此刻，豈能不拉自己的老丈人一把？不過，儘管師傅答應重新推薦，那也是說說而已。軍武做了規定：一旦上報了結果，就不得改動。看來，自己要敗在自己的新政上了。此時他想起了歷史上的改革家商鞅。他實行了連坐法之後，自己逃跑時竟然連住宿的地方也找不到。悲劇啊！出現這種情況，唯一指望的就是在第二輪醞釀時，有人能將自己推上來，可是，那樣的話，他和袁大頭、老方必須淘汰掉一個才行。七個委員的名額，這是絕對不能突破的。
結果出來之後，軍武在第一時間報告了齊書記和高副書記。
齊書記立刻煩燥起來：“這是怎麼搞的？袁大頭和老方鬥一鬥也就完了，怎麼把你也扯進去了？”
軍武知道，齊書記煩燥不安的原因，不是因爲軍武的推薦票未過半數，而是一旦軍武撂了挑子，政工科這一大攤子活兒誰來幹？如火如荼的黨代會誰來籌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