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藺驥途饒有興致看了看姑娘,眉眼纖細,頭髮漂染過,斑斑駁駁,有那麼點栗色的痕跡。這裡面水深着呢,藺驥途靠在椅背上,像個長者似的,侃侃而談。約翰?納什知道嗎?博弈論、均衡論……
小妹手背後,稍微側了側身,帶着幾分俏皮。您貴姓?免貴姓藺,喊我老藺好了。說着話,拿過筆來,工工整整,寫下藺驥途三個字。驥就是馬,良駒,驥途,錦繡前途。
“藺老師,你就叫我小珂吧,王字旁,可以的可。”
“美玉呀——”
小珂走了,去招呼別的客人,藺驥途灌下一口啤酒,壓了壓,感覺有些失態,甚至是佻撻了,不像話。他三天沒去“領地”,腦子裡卻溢滿了姑娘窈窕的身影,尤其那股俏皮勁兒,宛如一隻毛茸茸的小獸,憨態可掬。第四天午夜時分,“領地”咖啡屋光影爍爍,一桌客人在玩紙牌,還有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人相向而坐,絮語喁喁。藺驥途拾階而上,小珂抿了抿嘴脣,這麼晚了,纔過來?
睡不着,他揉了揉太陽穴,彷彿在自言自語,你們也快下班了吧?
“如果都像你這樣睡不着,我們老闆最高興了……”
前邊我們說過,紅旗廠位於西郊,又是軍工企業,當初規劃的時候就遠離市區。從生產的角度,安全的角度,規劃是合理的,適宜的。隨着城市化的擴張,近些年大興土木,二環、繞城高速貫通,城中村拆遷改造,酒肆商廈林立,但底氣差遠了。夜裡十點過後,車輛行人偃息下來,僅僅在路邊,賣烤肉烤魚的攤點,煙霧繚繞,傳來酒瓶的叮噹聲。藺驥途坐穩了,雙手放在桌案上,輕輕地打出一組節拍。我請你喝一杯,好嗎?小珂扮了個鬼臉,一聳肩膀,長長的睫毛直撲閃。藺驥途明白了,徑直來到吧檯,跟老闆耳語幾句,工夫不大,老闆端來一份炸春捲,兩支啤酒,都有些藹然了。小珂,你就陪表哥聊會兒,沒事。
小珂的眼睛瞪得多大,看着藺驥途,你跟她說啥了?
沒啥,藺驥途呷了口啤酒,我說是你表哥,看看你,給了她兩百塊錢。
“你瘋了?”
“沒瘋。”
還沒瘋?小珂的面頰霎時變得緋紅。
藺驥途哆哆嗦嗦,一把攥住小珂的手,再也不願鬆開。許多天過去了,還在感慨,我是不是色膽包天啊?如果你拒絕了怎麼辦?或者,給我一巴掌,哭着喊着抓流氓怎麼辦?
你呀,小珂在藺驥途的額頭戳了一指頭,悄聲問,豬是怎麼死的?
3
小珂跟藺驥途好了。小珂是漢中人,在外事學院讀工商管理,一家民辦院校。畢業後工作沒着落,又不願回去,就在“領地”咖啡屋,當了一名服務員。也是先謀生存,再圖發展的意思。讀書期間,家裡給了些錢,她非要炒股,說是錢生錢,將來出國留學,或是個人創業,就有了保障。結果正如老藺所言,股市的水深着呢,幾年下來,賠的賠,花的花,所剩寥寥。總不能兩手空空回去吧,跟屋裡沒法交代,小珂也是個好勝要臉的人。
跟老藺好,小珂沒覺得吃虧。老藺的父母都退了,唯一的姐姐在紅旗廠物業辦當書記,兼工會主席。他新買的這套房算是小戶型,兩室一廳,陽臺上擺滿了花草。除了歲數大一些,別的,似乎沒啥。小珂略顯羞赧,那,我就搬來了?藺驥途搓着手,搬,叫輛車吧。
不用不用,簡單得很,你陪我一塊過去,來回也就十分鐘。
還真不遠,就在馬路對面的李家樓。衣物塞進拉桿箱,老藺抱起鋪蓋,準備走了,同室的女友咳了一聲,你是找到下家了,我咋辦麼?小珂看了看藺驥途,學校還有單身漢嗎?帥氣點的,操個心。老藺唯唯諾諾。路上,小珂進一步解釋,室友是她同學,在一家保險公司跑單,腿都跑細了……藺驥途很是訝異,你們學工商管理的,工作不好找嗎?
一個三本,有幾個認真讀書的,小珂吐了吐舌頭,倒是帶動了校園周邊的經濟,餐館、網吧、歌廳,去晚了都撈不着地兒。
藺驥途站下,倒吸口涼氣,彷彿害着牙疼。你,英語四級過了嗎?當然過了,小珂噘着嘴,別小瞧人。老藺皺了皺眉,我是想,家裡供你們唸書,不容易,在咖啡屋用不上吧?
誰說的?小珂站在斑馬線上,準備橫穿馬路。有天晚上進來一老外,膀闊腰圓,頭髮都白了。可逮住機會了,迎上去,還沒開口呢,老外說話了。姑娘,來兩瓶啤酒,有烤肉沒?陝西話,比我說得還順,險些給暈過去……
老藺苦笑着,搖了搖頭,說啥好麼,啥都不用說了。
距離是不遠,卻足足走了三十分鐘。因爲,打招呼的人太多,當然,是跟藺驥途藺老師打招呼。要麼寒暄兩句,要麼拉住了,長篇大套,很熱烈,藺驥途的臉上,始終掛着微笑。一個穿套裙的女人奔着趕着攆過來,將一兜蘋果死活要留下,說什麼都不行,跟打架似的。藺驥途無可奈何,發出一聲喟嘆,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吶。小珂訕訕的,進了樓道,就開始抱怨,你的人緣也忒好了……不是我人緣好,藺驥途放下蘋果,將鑰匙交給小珂,人們尊重的,是知識。
嗬,說你胖就喘。小珂捅開門,似乎並不解氣,在老藺的腰腹掐了一把,全是囊膪,你可得減肥呀。
歸攏清爽,小珂看了看錶,上班的時間到了。她拉住藺驥途的手,別去咖啡屋喝啤酒了,比超市貴不少,想喝,在家喝多好,晚上回來我陪你喝。藺驥途是真聽話,就說了一個字,好。不再去咖啡屋,心裡卻有了牽掛。等啊等,等到夜裡十一點半,溜溜達達,去接小珂。在家裡他可沒閒着,洗澡水都燒好了,用粳米、花生、黑豆、葡萄乾煮的粥在鍋裡煨着,留一盞檯燈,橘紅色的光影灑開來,他吹了聲口哨,竟然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到了“領地”門前並不進去,現在身份變了,不再是消費者,進去了,彆彆扭扭的,顯得貧氣。就在甬道徘徊,偶爾,透過玻璃幕牆,張望。這一等可沒個準,藺驥途有備而來,捧一本書,立在路燈下,讀得津津有味。
一次有輛110的巡邏車泊在附近,警察百無聊賴,從車上出來活動一下腿腳。看什麼書呢?警察問。藺驥途把書一合,《上帝與新物理學》。警察笑了,拿大蓋帽扇着風,天哪,我兒子要有你這一半的精神……藺驥途也笑了,現在的孩子負擔重,作業都寫不過來,哪有工夫看這些閒書?是啊是啊,警察給老藺一支菸,客客氣氣,點上火。作業沒完沒了,看着就頭暈,剛上初一,夜裡十點以前就沒睡過覺。寫着寫着,打起了盹兒,我媳婦心疼得直哭,你說說看,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老師有病啊?
藺驥途埋着頭,沉吟片刻。老師沒病,題海戰術,無非進行強化,加深印象。初中每個年級少說有七八個班,這還是不咋樣的學校,好一點的,就上了兩位數。月考、季度考、期中期末考。表面上,考的是學生,背後,是老師。排名下滑了,績效工資泡了湯,弄不好,年終獎比旁人要少一大截。再者說,老師也叫先生,知識分子,好臉的人,你帶的班總在末尾徘徊,顏面盡失,跳樓的心都有。而老師的背後,又是主任、校長,他們更急,仕途經濟,都火燒屁股了……
警察退後兩步,你,學校老師?藺驥途笑呵呵,樂得什麼似的,眼睛夠毒,以前是,現今靠邊了。
“爲啥?”
“不務正業唄,老講些沒用的東西。”
啥叫有用?啥叫沒用?警察興致盎然,往上提了提腰帶。
藺驥途望天,黑咕隆咚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他舉起《上帝與新物理學》,譬如這本書,有用嗎?沒用,玄奧、漫無邊際。從奇點到宇宙大爆炸,從黑洞到暗物質,對普通人來講,真沒用。但等等,許多未知的東西、領域,就由此而孕育,脫穎而出,並將深刻影響我們的未來。不不不,不是影響,是決定我們的未來,沒用嗎?No,用處大得很。什麼叫有用?立馬兌現就是有用?忒勢利了吧?簡直匪夷所思。莫扎特的音樂、達芬奇的繪畫、托爾斯泰的文字、莊子的哲學,有用嗎?
藺驥途眼裡閃動着淚花,越說越激動,彷彿長久以來聚集的委屈、憤懣,來了個總爆發。警察臉色突變,嘖嘖嘖,不知說啥好了。110巡邏車上還有位警察,探出頭,老孟,有情況,趕緊走了。老孟一溜煙,鑽進了車裡。藺驥途摸出煙,點上,踱來踱去。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拿雞蛋往石頭上碰,盡說些沒用的。切記切記,再不可胡言亂語,把警察都嚇跑了。這事鬧的。
小珂拎着包出來,親親熱熱,挽住老藺的胳膊,一路走,嘴就不帶閒的。玩紙牌的客人輸紅了眼,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老男人領着姑娘聊啊聊,喝了兩壺咖啡,姑娘將鮮花砸在了男人的臉上……小珂衝了澡,一小口一小口喝完粥,話還沒完。我站了十個鐘頭,腰痠背疼,剛剛在椅子上挨個邊,老闆那張臉,呱嗒一下,吊得兩尺長,真的,不騙你。我站着站着,都快睡着了……藺驥途給小珂按摩着肩背,鎖骨歷歷在目,他看不下去了。別幹了,在家歇着吧。你養我呀?小珂撒嬌了,一雙腿在空中直撲騰。
老藺摘下眼鏡,怎麼能這樣說呢?不是誰養誰的問題,而是應該的。
股市行情看漲,藺驥途腰桿子硬得很,小珂就歇下了。真是放鬆了,足足睡了兩天,眼泡都腫了,跟老藺嘟囔,我待着難受,咋辦?老藺呵呵一笑,似乎早有預感,你呀,真是個苦孩子,會打麻將嗎?
小珂的眼前,就是一亮。不過,她有些不放心,緩緩的,用綿軟的胳膊,箍住老藺的頸項。你該不會埋怨我,就知道玩,一點正經都沒有吧?
“麻將,也叫麻雀,古稱博戲,大衆文化之一種。”
小珂摩挲着藺驥途碩大的頭顱,這裡面可全是知識,我的藺老師。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藺驥途領着小珂,悠悠盪盪,踅進大毛的麻將館。藺驥途認識大毛,算是朋友的朋友。麻將館甫一開張,學校正放寒假,去過幾次,怎奈始終提不起興趣,便很少光顧了。他跟大毛解釋,不是我不照顧你生意,打麻將,靠的是運氣,技術含量太低。
“那是,像你這種高智商的人才,最適合修剪灌木了。”
做生意的,最怕這類風涼話,言語之間,免不了刻薄。藺驥途哈哈大笑,不跟他一般見識。
大毛身材頎長,雙瞼,走道輕飄飄的。原先是紅旗廠銷售部的業務員,後來與人合夥搞餐飲,賠了,不得已,開了家麻將館,“打鍋”。藺驥途鄭重其事,將大毛叫到一旁,都有些誠懇了。是這樣,小珂贏了錢她自己拿走,輸了,記我賬上。大毛咧着嘴,笑,他是不好意思,畢竟,拿話噎過人家,感覺對不住藺老師。小珂不明就裡,也笑。她是沒想到,玩就玩唄,卻立了個只進不出的規矩,也太那個啥了,都有些過分了。她嬌羞帶喘,拽着老藺的胳膊,放心,我爭取給咱多贏點,好不好?
“好。”那一刻,藺驥途神清氣爽,雙手抱在胸前,晃,他是美的。
“鍋”是兩百塊錢的“鍋”,比小麻將要大一些,裡外兩間屋,三張臺,大都同學叫同學,朋友喊朋友,知根知底的。娛樂歸娛樂,秉性、脾氣,也得搭界,相互好有個謙讓,小珂就上去了。大毛送藺驥途到門口,說沒事你也過來玩唄,藺哥。藺驥途擺了擺手,不行啊,我還得照看花草樹木呢,他們最近給我起了個雅號,花匠。說完,跩悠跩悠,走了,多少還有些外八字。
大毛吸了口煙,想老藺這人,看着呆頭呆腦,盡說實話。在學校嘚不嘚,將女教師哄上了牀,去咖啡屋喝兩瓶啤酒,把個風姿綽約的服務員勾搭跑了,跟沒事人似的,上哪兒講理去?想自己做餐飲那會兒,小姑娘圍前圍後,攆都攆不走。一旦賠了,雨打風吹,哪還有靚麗的身影?現實,太現實了,掙錢纔是硬道理,別的,純屬扯淡。正思忖着,有一“鍋”漏了,喊老闆結賬,大毛轉身往裡跑,來了來了。漏一“鍋”,就收一“鍋”的臺費,對大毛而言,漏得越快越好。如果遇上很“肉”的“鍋”,半天不漏,把人活活能急死。
4
小珂覺得自己不算太背,第一個月老藺付了兩千九,第二個月是三千八,到了第三個月,破了紀錄,六千三。而股市一路走低,連續十三個交易日不見紅色。藺驥途研究走勢、曲線圖,從基金到行業板塊,不靈了,買啥啥跌,敢抄底就套,簡直活見鬼。他有些扛不住了,不知是否該跟小珂商量一下,別玩了。話還沒說呢,英語老師來了。
學校放了暑假,有些日子沒見老藺了。聽說在股市挖了些錢,還玩起金屋藏嬌,英語老師坐不住了,她要來看看,一探虛實。她沒想怎麼樣,更談不上興師問罪,總覺得一樁事情未了,心裡頭疙疙瘩瘩的。
英語老師是黃昏時分到的,在路邊買了半個西瓜。本來按常理該打個電話,先聯繫一下,但沒有。英語老師還是個犟脾氣,要麼不去,去了,就大大方方排闥直入,有啥嗎?兩位教師之間,相互走動,那叫情誼,再正常不過了。因此,上樓的時候,施施然,裙裾搖曳着,有暗香浮動。天氣燠熱,藺驥途就穿了條大褲衩子,在電腦上看電影。他真沒想到,涎着臉,接過西瓜,都不會說話了。英語老師撇了撇嘴,蠻清閒麼,就你一個?
“一個一個。”
藺驥途抓起一件圓領衫,套上,英語老師趿着高跟涼拖,輕車熟路,去廚房將西瓜切開,拿白底藍花瓷盤盛上,拈起一塊,遞到老藺的手上。藺驥途嗓子眼直冒煙,大口大口吞嚥着,空氣中,溢滿了草本植物特有的清香。
“好吃嗎?”
“好吃。”
一口氣幹掉兩塊,藺驥途洗把臉,英語老師坐在牀沿,好一會兒,沒吱聲。因爲,她看見梳妝檯上,擺滿了瓶瓶罐罐,門後的衣架,懸掛着女人妍麗的薄衫。
“你,有人了?”
英語老師的眼淚,撲簌簌,就下來了,也不擦,順着圓潤的下巴頦,滴滴答答,氾濫成災了。藺驥途忙不迭道,一個小朋友,家在外地,孤苦伶仃的,暫時住幾天。
說着話,小心翼翼,湊到跟前,攬住英語老師肉乎乎的肩膀,像是給燙着了,心裡咯噔一下。英語老師想後思前,百感交集,歪在藺驥途的懷裡,就說了一句話,幫我把裙子脫了吧。
小珂回來了。麻將館在團結中路,市場斜對面,小區突然停電,說是負荷過重,將變壓器燒壞了,攤子也就散了。小珂現在是鐵腿子,下午兩點報到,管餐飯,回來,都夜裡十點以後了。她想給老藺一個驚喜。另外,今天沒輸,連續兩天都沒輸,小珂準備叫上老藺,去燒烤攤坐坐。吃喝並不重要,玩了三個多月,落了些錢,但一翻大毛的賬本,嚇了一跳,老藺付出的,更多。她想借這個機會,跟老藺談談,還是乾點啥吧,總泡麻將館,不是個事。老藺是沒說啥,自己也不能裝憨,日子長着呢,天底下,哪有這個理?因此,她躡手躡腳打開防盜門,跟躲貓貓似的,往臥室一探頭,藺驥途和英語老師,剛做完功課,裹着浴巾,坐在牀上吃西瓜。空調開得很足,場面是溫馨的場面,電腦裡深情款款,傳出男女聲二重唱,《廣島之戀》。
見到小珂,英語老師笑了,動都未動,臉頰紅撲撲的。藺驥途傻了,脫口問了一句,這麼早就回來了?
小珂懵掉了,嘴張得多大,你、你們……一摔門,腳步踉蹌,跑了。英語老師不慌不忙,穿好衣裙,攏了攏頭髮,衝着老藺說,去找找她吧。對了,這姑娘還沒我高呢,灰突突,小鼻子小眼,你喜歡她哪一點?
藺驥途戴上眼鏡,一臉無辜的樣子。叫你來你也不來,我總閒着,好人也憋出毛病了……
英語老師放下木梳,轉過身,直勾勾盯着他,恨不能盯出一窟窿。姓藺的,你真是太無恥了。
還沒完,將剩下的西瓜,一股腦摜到地上,摔得稀爛,白底藍花瓷盤也碎了。都走了,藺驥途點着一支菸,拿起電話,猶疑片刻,又給放下。似乎在哪本書裡讀到過,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再怎麼折騰也白搭。他收拾了殘局,推開窗牖,拎了瓶啤酒,飲着。三角形,在幾何裡,是超級穩定的形態。而生活中,三角關係,卻如此撕肝扯肺,險象環生。喝着喝着,睡着了,跌入沉沉的夢鄉。恍惚間,步入一片泥淖,暑熱蒸騰,愈陷愈深……藺驥途大駭,瞪着一雙眼睛醒來,渾身上下,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