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孃給溫樂陽的‘唱偶’裡,封存的不是什麼厲害巫術,一旦投入命火就會暴起歡快響亮的笑聲,和小蚩毛糾剛纔耍的手段差不多,都是苗不交在臨逢喜事的時候用來慶祝的小玩意。
唱偶甫一進入連心鎖命火,立刻付出了咯咯的笑聲,略顯詭異卻歡快十足,笑聲裡天真的稚嫩與由衷的喜悅。
所有的苗不交都面帶笑容,熾烈而奔涌的命火此刻也變得柔軟起來,隨着笑聲,對着天邊那一線剛剛透出、還帶着幾分慵懶的朝陽浮彩輕輕的搖曳着。
唱偶歡笑,青苗歡笑,溫樂陽自然也跟着歡笑,表情輕鬆愜意,心裡嘖嘖稱奇,唱偶的巫術一發動,他就完全能夠感覺到連心鎖命火的變化,好像現在正在發動的巫術,已經變成了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感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溫樂陽正笑着,倏然自己播散開的靈識裡輕輕的一震,一團模模糊糊影子,連他的抽離天地之外的靈識都無法看清楚,正速度極快的衝進了密林,隨即一陣陣比夜梟嘶鳴還要更沙啞、更壓抑的呼哨聲,從密林深處急促的傳進了苗寨!
二孃、小蚩毛糾和幾個大長老的表情先是震鄂,旋即大怒,苗寨背靠七娘山,前面四季不變的潮溼密林是寨子天然的屏障,現在不停響起的呼哨聲,是埋伏在林子裡的同族示警,有敵人正在想衝過林子。
二孃巫術大損,但是功夫不弱,腳步錯動滑到溫樂陽跟前低聲叮囑:“你莫動!唱偶引動連心鎖,巫術未完之前不能打斷,否則命火反噬!”
巫蠱之術在發動着一半的時候如果被切斷,暴躁的巫力立刻就會反噬施術之人。
同樣連心鎖在發動的時候,苗不交也無法取回積存在其中的巫力。
整片密林中,四處響起了各種淒厲而粘稠的惡響聲,苗不交埋伏在密林中的禁制與陷阱同時發動!
溫樂陽心裡稍稍踏實了一些,堅持一陣,等跟前連心鎖命火發動完巫術,他就能騰出手腳來,來的敵人只要不是天書、萇狸那個級別的絕頂高手,他都有信心應付。
苗人的巫蠱陷阱他曾經親身經歷,也許威力稍差,但是勝在詭異與匪夷所思,敵人就算再強橫、準備得再充分,如果對巫蠱之術不熟悉,貿貿然衝進來也會手忙腳亂。
密林中的巫蠱禁制也許傷不了敵人,但是阻擋一陣應該不成問題。
可是一聲聲憤怒淒厲的慘號,幾乎毫不停頓的響起,由遠而近!衝進密林的人竟然絲毫不受青苗殺手的阻攔,速度極快的向着苗寨衝來。
二孃在囑咐溫樂陽的時候,小蚩毛糾已經開聲斷喝:“擅闖七娘山者,留名!”
兩個青苗長老喚出了自己的命火,引着幾十人,無聲而迅疾地潛入密林去支援同族,剎那裡,巫蠱聲極度高漲,一層層命火的閃光激越而起。
密林中的搏殺,變得更加激烈了。
小蚩毛糾和二孃對望了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再度開聲喝問:“閣下身手了得,擅闖苗疆所爲何事。”
苗寨裡,唱偶的笑聲依舊輕快,但是早已沒有了歡愉之意,映襯着密林裡的層層疊疊的慘叫,變得陰冷起來。
闖入者終於開口了,哈哈笑着回答:“苗不交了不起的很,悟出了巫力流轉的法門。”
溫樂陽聽到對方的聲音,神情裡充滿了愕然,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
蚩毛糾的臉色鐵青,冷笑着說:“衝着連心鎖來的?就憑你?”
二孃輕輕鎖起了眉頭,對方發難的火候掌握的恰到好處,現在連心鎖發動,溫樂陽不諳巫蠱之術,要想不被反噬根本就不能停下,可是這種巫力哪有那麼輕易被奪走,就算大龍根轉生,如果不通過二孃悟出來的秘法,也搶不走連心鎖。
一個在密林中施巫的長老操着生硬的漢話破口罵道:“憑你也配覬覦連心鎖?沒有咱們的巫法,連心鎖命火誰也取不走……”他的話還沒說完,遽然變成了長聲的慘呼!
闖入者的聲音依舊輕鬆愜意,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輕佻:“諸位肯借出自己的巫力,湊成那麼一大蓬命火,我已經感激不盡,怎麼把它取走就不勞大夥費勁了!”突然一個留守在蚩毛糾身邊的苗不交發出了一聲驚呼,目光僵硬地望着密林上的天空!一團絳紅色的濃雲,不知何時出現在密林之上,濃雲裡隱隱翻騰着一層層殷紅得好像血液般的火焰。
小蚩毛糾倏然變了臉色,咬牙切齒的怒喝:“血雲命火!你也是巫者!”
天空中的血雲命火不帶一絲生息,悄然涌入了無邊的密林,幾乎同時,所有因爲施巫而蕩起的聲音,就像正在打鳴時突然被擰斷了脖子的公雞,在血雲降臨的剎那全部被突兀的切斷!短暫的寂靜,在彈指之後,就被層層尖銳嘶啞的慘叫聲劃成了粉碎。
二孃根本不顧上說話,在怒喝中擡手把一枚鐵哨彈向了半空,鐵哨迎風,發出尖銳的嘯叫,藏身密林的苗不交在哨音的催促下,紛紛架着受傷的同伴撤回苗寨。
傷者神情委頓,有的嘴角還殘留着血跡,但是都留下了性命。
寨子裡的青苗也蜂擁而出,接應同伴的同時,也把不能擅動的溫樂陽和連心鎖護在了身後。
闖入者的笑聲裡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輕佻與親切:“知道血雲命火,就別讓孩子們送死了。”
一直沒開口的溫樂陽猛地怒聲責罵:“樂羊溫,你搞什麼!”幾句話裡,他已經明明白白的確認,闖入苗疆想要搶命火的人,就是畫城公子樂羊溫。
轟然一聲悶響,剛剛涌入密林的血雲命火猛地掙裂而起,血色的火蛇四處流淌奔騰,整片密林都變成了熊熊的火海!苗不交的臉色或驚愕或頹敗,但是目光裡的陰狠暴虐絲毫不變,像毒蛇一樣死死盯着正在大笑聲中,從火海里縱躍而出的矮冬瓜樂羊溫。
小蚩毛糾一看到來的是樂羊溫,不僅驚訝,更多的是焦急忿怒,如果說天下只有一個人、可以不通過青苗秘術就能奪走連心鎖之力,這個人一定姓樂羊!
矮冬瓜樂羊溫以前和溫樂陽打過幾次交道,他的本事不錯,但全是畫城的丹青神通,絕不像現在這般巫力凜然氣勢磅礴,溫樂陽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樂羊溫從他死去的兄弟那裡,繼承了畫城世代傳襲的巫力,樂羊甜曾經說過,當年掠落的巫力,可以一代一代的向下傳承,雖然不停的衰減,但是掠落的本事何其了得,就算只剩下一成巫力,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溫樂陽這時候也突然想到,現在苗不交們悟出的‘連心鎖’,和掠落後代繼承先祖巫力應該道理相同。
矮冬瓜衝出密林,肥胖的身體毫不停頓,在滾滾巫火的簇擁下,狠狠向着青苗撲來,眼睛死死盯着青苗身連心鎖高聳燒天的熾烈巫火,目光中充滿了貪婪與癡迷!
所有的青苗都在厲聲的嘶吼中,發動了最淬厲的攻勢,可就在他們的命火剛剛展開的剎那,整座大地都狠狠的一跳,還未盡亮的天空倏然變成了陰慘慘的紅色!
每個苗人腳下的地面,都突兀的裂開一個斑駁而猙獰的傷口,殷紅濃稠、充滿了腐臭的血液咕嘟嘟的流出來,繼而一棵火紅色的花梗迎風而長。
彷彿加快了一萬倍、能讓人清晰聽到的腐爛聲裡,燦爛到驚心動魄的巨大紅花霍然綻放!
青苗再狠辣亡命,此刻也感到了由衷的心悸,因爲他們面前的紅色巨花,在笑!
不是花心裡長出了人臉,不是花蕊中搖出了笑聲,花就是花,除了大和豔沒有絲毫的特別,沒人能說清爲什麼,可每個面對紅花的青苗都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花在衝着他,笑,大笑!
旋即,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準備施法摧毀面前紅花的苗人們驚駭的發現,所有的一切,都隨着紅花在向自己笑:腳下的地面在笑,頭頂的天在笑,跟前的命火在笑,手裡的巫偶在笑,甚至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的膝蓋、自己的肚皮,全都在衝着自己笑!
“不用理會,是幻蠱!”
“小心敵人趁機偷襲!”
……
年輕的苗不交們大聲的提醒着同伴,在最初的驚駭之後,他們勉力鎮靜下來,這是敵人的幻術,青苗世代擺弄巫蠱,幻化虛像迷惑敵人本來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可是幾個巫力高深的長老突然振聲長嘯,指揮着命火狠狠的燒上了自己的身體,又從巫囊中揪出一條條肥胖慘綠的蟲子,忙不迭的塞進自己的嘴裡大嚼,任由蟲子的慘叫聲和濃濃的汁水從自己的嘴角涌出,同時沉聲提醒族中的年輕人:“不是幻蠱,是笑面巫!快解……”
警告聲響起的同時,已經有十幾個青苗在長聲慘呼中,開始痛苦的抽搐!
苗不交亂成了一團,包括二孃和小蚩毛糾,在他們眼中到處都是笑臉,根本看不到敵人,矮冬瓜樂羊溫大笑聲不絕,靈活無比的從人羣中穿插而過,十指如鉤向着溫樂陽飛撲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