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神被凡人逆伐,最後只能依靠着凡人的臉面行走世間時,李北牧就沒了什麼興趣。
六號他們卻是仍有些好奇,打醒了那侏儒。
一通逼問之後,後者才說了實話。
他本是揚州付下縣內某個陳姓公子的僕役,跟着念過幾年書,後來因爲個子一直不長,被主人家嫌棄趕了出來。
久經坎坷之後。
被迫流落到了這荒山,無錢度日的他,便想起了當年在說書上聽過的故事。
在這裝成了山神,愚昧山民。
聽完侏儒的講解之後。
最吃驚地還是那山腳村子裡的少女,她似乎無法相信,自己信仰了十幾年的山神老爺,會是眼前這個長相醜陋的男子。
至於像她這種被賜予山神婚的女子,每年都有。
而那“山神老爺”被他們逼問之後,還是說出了實情。
那些女子,都被他賣到了別的縣城裡頭,至於最終的去處,沒人知道。
六號原本是想順手打殺了這個侏儒的,可是聽他自己講完之後,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我們既然跟了公子,便不能這麼殘暴,冤有頭債有主,還是將他送給山腳下的村民們吧,由他們去解決。”
侏儒剛想求饒,卻又被一掌打昏了過去。
處理完了這事,天色都已凌晨。
李北牧和衣躺在地面,透過漏風的屋頂,看向微微光亮的天幕。
縫隙之中看去,恰好能看見一顆一閃一閃的星星,但他卻沒有睡意。
“公子,要不歇一天再走吧。”
一號在他旁邊輕聲說道。
李北牧目不轉睛。
“沒事,早點回去吧,這次出來已經很久了。”
“好。”
“公子可是有什麼心事?”
自從人口失蹤案發之後,再加上李廣盛一事出現,一號就很少能在自家公子臉上,見到一開始那舒心的笑容了。
甚至在家人眼中的笑……很多時候都是迫不得已。
只是自家公子天生的演技好,一直沒被人察覺。
李北牧長嘆了口氣,微微坐起了些,一號立馬將旁邊的包袱遞了過去,給他當做靠背。
“也沒吧,只是覺得,現在的生活,和我一開始想要過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旁邊幾人的呼嚕聲,都消歇了下去。
角落裡那姑娘的眼神,依舊雪亮。
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她也覺得,眼前這長相好看的公子,說話的聲音也好聽。
一號沒有去問自家公子想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他覺得他能猜出來一些。
他只是說道:“恕屬下冒昧,公子現在的經歷,或許這就是每個人都有過的吧。就像小時候我們總想着長大,可長大後,卻總是希望自己是個孩子。”
李北牧聽了之後,有些失笑。
“其實我也是個三歲零二百零四個月的孩子。”
“庫庫庫。”
旁邊忽地傳來了一聲沉悶地笑聲,聽起來還在捂着嘴。
“想笑就憋着,別吵到別人睡覺。”
李北牧朝着憋笑極其辛苦的大柱瞪眼道。
可隨後,躺在旁邊的六號他們,也跟着笑了起來。
“公子,他們都沒睡,他們都在誆你嘞。”大柱好像發現了個大秘密一般。
躺在更遠處,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的侏儒,聽着他們的對話,也不禁瞪大了雙眼。
這天下,竟然有敢笑話公子的僕役?
而那公子竟然不生氣,還跟着一塊笑。
侏儒覺得自己一定是無悔了,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公子。
“行,既然你們都不睡,那我睡。”
李北牧捲了卷自己身上蓋着的黑色多過於白色的斗篷,縮在了一團。
沉沉睡去。
……
次日。
李北牧他們帶着侏儒和少女下山,將他們都交給了山底下的百姓之後,便再度騎上快馬,朝着臨安城的方向飛奔而去。
山頂的山神廟,只剩下冒騰着的黑煙。
山神可以殺死,但同樣的,山神永遠殺不死。
這是李北牧走之前,和一號他們說的話。
因爲他們不知道,早在昨晚剛到這山神廟裡頭的時候,六號曾進了山神廟後頭的那個小房間。
李北牧問他裡面是什麼,六號只是說裡頭是些乾柴火。
但其實李北牧卻是驚鴻一瞥看到了裡頭的情形。
裡頭放着的,是六號從房樑上面取下的,另一幅山神的披掛。
只不過那一副,中間留下的空間更大,堆得乾草更少。
因爲那個山神,體型更大。
在揚州這塊地,十二月,便已然有了冬天的感覺。
走在街上要是不時刻搓着雙手,很快就會比凍的發麻。就連富家公子小姐,都極少有出門了。
但凡有,也是躲在厚厚的馬車裡頭,馬車之內還擺着一個銅製的小火爐。
將馬車裡頭營造地宛如來年的春天。
至於他們家裡,也都裝了火龍,一到冬天,關上門窗,把火龍一燒,其實便和春秋天沒什麼兩樣。
當然,這些都是那些躲在寒風中,穿着打滿補丁的薄薄春衫麻布衣的貧苦百姓們道聽途說來的。
因爲他們沒有體會過,也沒有這樣的親戚。
因爲窮人的親戚,大部分都還是窮人。
шшш ◆тt kǎn ◆co
原來的李巧顏,也沒具體體會過,冬天待在有火龍的房子裡睡覺,到底是什麼感覺。
可今年就不一樣了。
搬進的新的院子裡頭,都鋪着火龍。
她也從二樓搬到了一樓。
但她依舊不太開心。
不止是她,在這半個多月裡頭,全家人似乎都不太開心。
就連最小的小不點,也只有在央求着劉月如和李令先,從原來沒有火龍的舊院子,搬到有火龍的新院子之後的那一天,有些笑意。
其餘的日子裡,全家人似乎都無精打采,但凡聽到有點動靜,便會下意識地望向門口。
哪怕李令先已經在家裡說了好幾遍。
北牧大後天就能到家了。
大後天變成了後天。
後天變成了明天。
明天變成了今天。
於是這天,除了去縣衙的李令先。
其他人哪都沒去,全是齊齊地收拾好,一大早便是出城去了城外的十里亭。
十里亭。
是送別的地方。
自然也就是重逢的地方。
連續奔襲幾天的李北牧,在從極遠處的山頭,瞧見那座匍匐在地面的巨城時。
便忘記了這些天的勞累與艱辛。
於是當他在官道上,瞧見遠處亭子旁,那幾輛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馬車時。
他忽然就覺得。
自己這些天的勞累,好像都沒什麼了。
因爲自己身後,終於不再是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