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收穫的季節。
這裡是一片黍米地,沉甸甸的穀穗壓彎了枝頭,看起來會有一個好收成。
但田間並沒有喜悅收割的百姓,原來金浪一般的黍米地,也似鬼剃頭一般,出現了幾片坑窪區域。
那是馬匹和人在裡邊廝打搏鬥造成的後果。
幾騎快馬疾馳而來,勒停在堤上。
一身男兒青色騎裝的楊千葉勒馬四顧,目光落在了黍米地中幾具倒臥的屍體身上。
曠三兒已然下了馬,快步走過去,很快,他就從黍米地裡趟了出來,向楊千葉搖搖頭:“沒有活口。”
楊千葉問道:“是什麼人?”
曠三兒道:“從腰牌看,三個是齊州兵,一個是海州兵。”
楊千葉眉頭一軒,欣然道:“齊州兵出現在臨清附近了?齊王終於靜極思動了?這是要沿着運河打下去麼?”
這時策馬到前方拉開警戒的曠大突地一聲大喝:“站住!”
衆人聞聲看去,就見黍米地中一個農夫模樣的人跑得飛快,而曠大已提馬追了上去。
金黃色的谷浪起伏下,以澄碧的天宇爲背景,一騎快馬,像捕獵的蒼鷹,前邊那隻兔子固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又怎麼可能逃得掉,很快,他就被那雄駿的戰馬載到了田頭地埂上,卟嗵一聲扔在了楊千葉的面前。
墨白焰下了馬,向那驚得臉色蒼白的農夫微微一笑:“不要怕,我們是返鄉的商人,眼見出了戰亂,放心不下,向你打聽一下情況。”說着,幾枚大錢已經丟到那農夫的面前。
很快,楊千葉就獲得了李績的先頭部隊已抵達臨清,正向德州集結的消息。而令她失望的是,齊王……依舊沒有調兵出城的打算,他的人出現在這一地區,只是爲了徵兵。
你要造反,而且付諸行動了,你登基做了皇帝,然後把大門一關……
你以爲朝廷會無動於衷,不派兵來麼?
楊千葉根本不能理解齊王的想法,如果不是親眼得見,她一定認爲這是旁人在瞎編,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短視的人?而且還不是一個,而是一羣!但事實就擺在她的面前……
“殿下……”
墨白焰看着那農夫提着鐮刀遠遠逃開,對楊千葉道:“好在我們來得及時。眼下,只有朝廷的先頭部隊抵達德州,只要我們先一步進入齊州城,並能得到齊王的信任,那麼,大事仍有可爲。”
“不錯!以齊王的名義起兵,令我們在各地的人響應,製造聲勢,再以寶庫招兵買馬,很快就能兵強馬壯!”
楊千葉振作起來:“我們繞過德州,直奔齊州!”
衆人答應一聲,在附近找到一條小河,飲了馬,餵了豆餅,人也簡單地吃了點東西,便重新緊了鞍韉,上馬循路而行。
遠遠的,兩片黍米地交界處,一騎快馬飛馳而過。
馬上人身形前俯,隨鞍打浪,顯得騎術十分精湛。由於相距太遠,由此看去,那人似乎就是貼着黍米地飛馳,幾乎看不清輪廓。
楊千葉打眼一看,心中下意識地就想到了軍驛快馬,卻未想到,前頭飛馳而過的正是從臨清城裡出來的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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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齊州城內還未得到李績先頭部隊將至德州的消息。因爲派出去拉壯丁的人馬還未逃回來。
他都造了反了,而且面對着帝國如此一個龐然大悟,平素里居然連探馬都不派……,這等毫無常識的錯誤表現,便是一個稍受教育的現代人都不會犯,如果不是齊王造反就是這等奇葩的表現,寫出來都沒人信。
但是,他就這麼幹了,於是壞消息也一個接一個的來了。
青、淄等州原本是受齊王節制的,在朝廷尚未做出反應之前,一些大州刺史就已傳下令去,宣佈不再受齊王節制,對於他徵兵徵糧的行爲當然也不可能予以配合。
不過,他們也沒有主動出兵去討伐齊王,只是劃清了界限,嚴陣以待,如果齊王揮軍來攻,那便兵戎相見。不過,齊王這麼宅,最後大家當然是沒有傷了和氣。
一些小州小縣,不敢旗幟鮮明地跟齊王劃清界限,但也沒有蠢到對齊王造反的命令也執行無誤,陽奉陰違、拖拖拉拉,那是必然之事。而皇帝震怒,派軍神李績率軍前來討伐的消息,通過朝廷的政務系統下達到各州縣後,這些小州小縣的正印官也有了膽氣,他們不但不執行齊王的命令,而且對齊王派來搜刮糧食、強徵壯丁的行徑進行了堅決反擊。
所以,一批批人無功而返,齊王聞訊很是氣惱。
一州之地尚且掃不平,如何稱帝於天下乎?
齊王很憤怒,憤怒完了就去找拓東王拓西王喝酒去了。
這熊孩子……
紇幹承基看在眼裡,哭笑不得。心裡把蘇有道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造反可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事,危險的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可齊王這熊色……
齊王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但是其麾下軍士,反而有很多明白人。他們很清楚,齊王謀反,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們沒有能力左右時局,也沒有膽量拒抗軍令,一想到不久的未來就大禍臨頭,便開始了最後的瘋狂。
一開始他們還只是斂財,現在開始發展到了強搶民女,齊州城內一片蕭條,怨聲載道,只是齊王府裡的大齊皇帝陛下對此全然沒有耳聞。
齊州兵曹杜行敏見此亂象不禁憂心忡忡。
朝廷有六部,吏戶禮兵刑工,地方則有六曹,佐治地方。杜行敏就是齊州兵曹,負責徵募兵士、管理軍械以及郵譯等事務,以及坊市間的日常治安工作,與現代的武裝部部長功能相仿。
剛剛走在街上,才處理了幾個強拉民女要進巷子的兵痞,杜行敏甚是憂憤,恰遇一同僚,同樣的一臉苦色,兩人站住,摒退左右,漸漸踱進窄巷,在中間位置站定,這才聊起了體己話兒。
兩人原本就是多年的朋友,說起話來倒也不必過分的顧忌。杜行敏苦笑道:“蔡兄,齊王如此……,待天兵一到,玉石俱焚,你我死無葬身之地了。”
那蔡姓將軍嘆氣道:“今日,我本想把妻女送出城去,我死便死了,至少……可惜,四城守護,皆齊王親信,進得……出不得……”
杜行敏略一沉吟,道:“若你我能將功贖罪……”
那蔡姓將軍眼神一亮,但迅速黯淡下去:“我麾下能調動的親信,不過十餘人,你手下更是無人可用,只有一些民壯,濟得何事?哎!等死吧!陪着齊王一起死!”
兩人唏噓良久,那蔡姓將軍拱手道:“我回去了,趁着還有命在,多陪陪我的女兒,她今年,才三歲半……”
蔡將軍聲音哽咽了一下,向杜行敏拱了拱手,邁着沉重的腳步離去。
右側牆後,李魚倚在那裡,不禁聽得入神。他潛進城來,本想打探一下李氏兄弟的下落,卻不想竟聽到這樣一番話。齊王麾下軍心若此,這仗還怎麼打?
李魚在右牆內想着,杜兵曹也嘆了口氣,咒罵一聲,舉步往巷外走。剛剛走出兩步,左側牆邊翩然飄入兩人,一前一後,將他攔住。前邊一人,右手持劍,左手捏個劍訣,向杜兵曹很燒包地喝道:“反王李佑何在,快帶本大俠去擒他。不然……不然……老二,不然怎麼樣?”
後邊那人叫道:“不然就宰了他!”
前邊那人瞪眼道:“蠢貨!要是宰了他,誰帶我們去找齊王?”
後邊那人道:“笨蛋!難道我們不會另找一個帶路的?”
這時巷口等候的兩個兵丁已然看到了巷中情形,立即舉槍衝了進來,老遠就大喊:“幹什麼的,想造反不成?”
前頭那人一回頭,看到兩個兵丁闖來,不由驚道:“糟了,被人發現了,我們是先殺了他呢,還是馬上去找另外帶路的人!”
“不殺……”
“那咱們走!”
“……那他把咱們的行蹤說出去咋辦?”
前邊那人雙腿一彎,都要上牆了,被這大喘氣的一句話憋了一個趔趄:“靠!那就殺!”
李魚在另一側牆後聽到這樣顛三倒四一番對話,不由大喜,急忙躍上牆頭,叫道:“我找你們找得好……”
後頭那人大驚失色:“有埋伏!”
猛然跳將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劍向李魚當頭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