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的油菜花田已經收割,光禿禿一片。
管平潮管大爺帶着他的蜂后和蜂羣轉移到大山深處去採野花了。
油菜花田沿山而上,及至山頂以及坡的另一面,便是蔥鬱的樹林。
灌木、野竹,叢生期間。
林間一片空地上,紇幹承基與楊千葉對面而立。
紇幹承基嘴角叼着一根草梗,本來是等楊千葉時閒極無聊叼在嘴裡的,此時卻是耷拉在脣邊,顯得有些好笑。自從楊千葉向他透露,武士彠確實將於明年初遷轉他地爲官的消息後,他就是這副模樣了。
紇幹承基莫名地有些想笑,他們努力了這麼久,費盡心機纔打入武府,他在軍中結交朋友,幫着那些軍官打架,領着他們胡吃海塞,這麼快就混成了鐵哥們兒,容易嗎?
楊千葉何嘗不是想笑?只不過是苦笑。
她也同樣是費盡心機啊,甚至爲了儘快掌握都督府的整個幕府,她一個尊貴的公主殿下,都不惜犧牲色相了,心裡得多委屈?想想在武士彠面前故作嬌羞的模樣,她心裡都犯嘔。可是……
兩個人愣怔良久,紇幹承基一攤雙手,道:“怎麼辦?武士彠一走,我們的努力全部成空。難不成等新任都督上任?我留得下,你留不下啊!沒有你去掌握兵符令箭,我就算把利州三個折衝府的低級軍官全混成哥們兒,也成不了事啊!”
楊千葉咬牙道:“謀其兵符,取而代之的計劃是行不通了。我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紇幹承基道:“哈?你想做曹操,怎麼做?”
楊千葉道:“我們控制武士彠,強行索取兵符令箭,以武士彠的名義起兵!”
紇幹承基道:“喂!咱們本來可不是這麼說的啊!以他的名義起兵,我紇幹承基往哪兒擺?”
楊千葉恨恨地道:“你個豬頭!不借他的名義,如何起兵?到時候,他在我們的控制之中,不過是個傀儡而已,真正領兵的人自然是你!等我們穩住陣腳,稍成氣候,再把他一腳踢開不就成了?”
紇幹承基捏着下巴認真地想了想,困惑地擡起頭,問道:“那你打算,如何進行?”
楊千葉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悄悄對他說出自己的計劃。
紇幹承基頻頻點頭,道:“成!我立即傳信給二弟宏傑,叫他按照既定時間帶兵出山,埋伏在利州左近,只等我們控制了武士彠,就讓他帶兵帶城。”
楊千葉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叮囑道:“欲奪天下,須得人心。你那些兵,萬萬不可以燒殺搶掠,把自己當匪盜一般。我手中掌握着一座財庫,足以養得下百萬兵,只要你順利拿下利州城,我就先給你一年的軍餉!”
紇幹承基道:“一年軍餉,聽着雖多?可是打仗是要犒賞的啊,那可不是平常的軍餉,能不能多給一些。你不讓我搶,我也得賞罰分明嘛!”
楊千葉把俏眼一瞪,可想斥責他不要得寸進尺,忽又噤聲,向他打個手勢,道:“閉嘴!有人來了!”
楊千葉蠻腰一扭,閃到一處灌木叢邊,矮身觀看。紇幹承基跟過去,也矮了矮身子,定睛一看,恰見李魚從山間小徑上走來。
李魚沒有喊,怕他一喊把吉祥嚇跑了。他已經知道吉祥傷心難過的時候,喜歡一個人貓在樹林子裡想心事,都督府後山就這麼一片林子,吉祥也不可能往深裡走,轉悠兩圈肯定能找到,也無須叫喊。
李魚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地在林子裡轉悠起來。楊千葉和紇幹承基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這兩個人作賊心虛,不弄清楚李魚的目的實在不放心,便也綴在他的後面,鬼鬼祟祟地轉悠起來。
前邊的李魚忽然頓住身子,悄悄往下蹲去,似乎在盯着前邊的什麼東西在看。
楊千葉和紇幹承基下意識地也是止步、下蹲,瞪大眼睛。
吉祥蜷膝坐在枯草地上,雙手抱膝,下巴搭在膝蓋上,彷彿一隻走失的小雞。
此時灑在她臉上的不是月光,而是陽光,陽光灑照,皮膚彷彿透時的一般。那張精緻的小臉上閃閃的淚光惹人愛憐。
李魚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這丫頭,看來真想多了呢。哎,從小被人傷害的太多了,心思難免敏感,看來與她打交道,還真得小心些才行。
李魚直起腰來,深深地出了口氣,衝着林中喚道:“吉祥!”
吉祥像受驚的小兔子,身子猛地一彈,轉眼看到李魚,這才鬆馳下來。
李魚發現,她藏身之處雖然像一個小屋子一樣安靜,但是要走進去,周圍的灌木果然是一層屏障,得鑽進去。她會下意識地尋找一處安全屋般的所在想心事。
李魚便未進去,只是道:“出來!”
“不出去!”
吉祥吸了吸鼻子,聲音脆生生的,還帶着些小委屈。
“你出不出來?”
“就不出去!”
“你不出來我可進去了!”
“你進來我也不出去!”
“你生氣啦?”
“沒生氣!”
“沒生氣你不出來?”
“沒生氣也不出去!”
一段很沒營養、卻很令人心癢的對話,聽得紇幹承基抓耳撓騷,恨不能衝出去一腳把李魚踹進去,又或者把吉祥拉出來。
這對狗男女,廢什麼話呀!想當初他被鄰家小娘子拉上牀的時候,倆人才只對答了三句……還是四句……,記不清了,反正是沒說幾句,然後就只顧“呼哧呼哧了。
楊千葉也是聽得直翻白眼兒,男女情事,她也不懂,只覺得這雙男女好無聊。
李魚挽了挽袖子,做出一副要衝進去的架勢,威脅道:“你再不出來,我可進去了啊!”
吉祥一嚇,就想逃走,可她忽然想到了那個姓袁的道人教給她的試探郎君心意的辦法,原本覺得那套說辭有些荒唐,此時卻覺得不妨一用。於是,吉祥站了起來:“李魚哥哥,我……已經決定出家了!”
“啊?”作勢要衝進去的李魚一呆,定住了身子。
吉祥豁出去了,學着袁天罡教她的話語,道:“你不用擔心!我這位師傅很厲害的,他說我特別的有道緣,他收別的弟子都要先合八字的,八字不合不收。前些天有位富貴人家公子要拜他爲師,他都沒答應,他說我不用合八字,直接就可以收歸門下!”
李魚馬上就敏銳地察覺出了這句話中最關鍵的一點:“你這師傅……是男的?”
“嗯!”
吉祥點點頭,一臉天真。
瞧那蠢樣兒!
李魚登時一肚子氣,什麼世外高人,他腦海中馬上想像出了一個腦滿腸肥、騙財騙色的淫道模樣。李魚強忍着怒氣,質道:“你在哪兒認的師父,他什麼人吶?”
吉祥道:“我師傅說,他是劍南道成都府寬窄巷子清靈山雲趾洞三清觀觀主,道號天罡!”
李魚瞪着吉祥,直挺挺地從那灌木障礙中硬生生地穿了過去:“誰告訴你有這麼個地方的,嗯?成都府、寬窄巷子!寬窄巷子裡,居然有一座清靈山,啊?山裡頭還有一個雲趾洞,洞裡有座三清觀,觀裡坐着個老騙子!哈?”
李魚一步步進逼,逼得吉祥步步後退。
李魚越說越氣:“道士收徒還要合八字?!他要不要下聘納采啊!他他麼怎麼不去合婚呢!我說你腦子呢?我們利州府雲棧坊傻子山蠢貨洞白癡庵缺一個主持,你去不去啊,你要去,我幫你剃度!”
“我去!”
吉祥破啼爲笑,仰視着李魚,笑得甜甜的:“你做方丈,我就做主持!這話你說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許反悔!”
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配合着一張無辜的小臉,就像是一隻聽話的小松鼠,說不出的可愛。李魚的氣憤、李魚的醋意,就是給她吃下的那顆定心丸,小姑娘心花怒放。
灌木後面,紇幹承基已經看傻了眼睛:這尼瑪什麼套路啊,憑我紇幹承基的人生閱歷,大姑娘小媳婦睡過的屈指難數,怎麼就看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