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下!”
李魚這是第三次來。
第一次來,他欲殺人,未果。
第二次來,飲宴談和,殺人。
而這第三次,他卻登堂入室,成了“東籬下”的一員。
只不過目前他的辦公之所還只是依附於這座龐大建築的外沿建築,他在“東籬下”的地位,也大抵如此。
站在“東籬下”,李魚習慣性地仰望了一下那座巍峨的牌匾,帶着陳飛揚,舉步走了進去。
街對面一座茶樓,茶肆二樓正有人吃早點。
臨窗有一人,正是蘇有道。
蘇有道獨據一張小方桌,跪坐其後。
因爲唐時沒有胡桌胡椅,傢俱也不採用高大的傢俱,所以窗子的位置也相應地建的較低,他跪坐在榻上,窗口正及臂彎,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外面的一切。李魚佇足於“東籬下”,再舉步進去的一幕,被他看了個清清楚楚。
蘇有道微微一笑,道:“水往低處流,這是水的本質之一。所以,如果你掘開一道向下的溝渠,那麼你根本不需要去替那水考慮它該如何流動,它自然而然,就會沿着你的安排走下去,或許在一些細微處會有些出乎意料,但大方向總是不會錯的。”
另一張小方桌與他的方桌兒抵着,桌後那人卻正被牆壁擋住,只不過他若探探頭,依舊能看到窗外情形,若是一縮頭,窗外的人便看不到他了。
他的桌几上所擺的早餐與蘇有道相仿,十分清淡。此時,他正端着一碗香噴噴的粳米粥,就着高郵鹹鴨蛋,吃的津津有味。
米是盧城稻米,也就是後來享譽中外的響水大米。取自渤海郡,再過些年,這米就會成爲皇室貢品,此時它的名聲卻還不曾聲名遠播,由於渤海一帶的動盪,以及產量的有限,天下間知道它的人不多。
但這個人卻知道,因爲他去過渤海部落,還曾在那兒買過幾個奴隸,其中包括鐵無環。於是有幸在那兒品嚐到了這種米,不惜重金,每年從該部落訂購。反正他常書欣有這樣的財力。
這座茶樓,就是他的產業,也是他在長安城的落腳點之一。所以這樣的米,也只有他和對面的蘇有道才吃得到。米香四溢,坐在很遠的位置都聞得到,不過其他食客雖然會好奇地向這邊望上一眼,卻不會會冒失地過來詢問。
老常剜了一口流油的蛋黃,將最後一口糯軟香甜的米粥吃下去,放下小碗兒,向前微微探頭,習慣性地斜着眼兒向外瞟去。
此時街頭行人還不多,一個老嫗、一個婦人帶着兩個娃兒、兩個牽着駱駝的胡人……
老常一瞟、再瞟、三瞟,瞟得風情萬種。
蘇有道咳嗽一聲,道:“他已走進‘東籬下’了。”
常書欣“哦”了一聲,縮回頭,看向蘇有道:“李魚這個年輕人,我在隴右遇見他時,就很欣賞。想不到,天下之大,如此之小,終究是叫他落入你的法網了。”
蘇有道的臉皮子抽搐了一下。
常書欣掩脣輕笑:“啊!口誤口誤!是落入你的法眼了。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蘇有道疑惑地看着他:“什麼怎麼辦?”
常書欣道:“這水,已經沿着你挖好的溝渠淌下去了,不過,它可未必就能爲你所用。來日,小溪潺潺是它,洪水滔天,也是它!”
蘇有道恍然,莞爾一笑,道:“不急!你我看他,只見一斑。他究竟能不能在西市王眼前展露崢嶸,還要看他接下來如何去做、做的如何。且觀察下去。”
常書欣追問道:“如果他接下來的表現很令你滿意呢?”
蘇有道微笑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了。本來還想着提前安排人接近他,一旦與他做了兄弟,此人重情義,再誘之以高官厚祿、大好前程,不怕他不爲我所用。不過既然你與他有舊,豈非就是最佳人選?”
常書欣皺了皺眉道:“我只是個商人!”
蘇有道淡淡地道:“這就是一樁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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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街衢洞達,閭閻且千,包羅萬相,貨別隧分,闐城溢郭,傍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共計大小店鋪四萬餘家,沿街攤販八萬餘處,在籍商賈逾十二萬人,再加上他們僱傭的夥計、幫閒,總人數得超過四十萬……”
喬大梁說起這一切,如數家珍:“其中米行、絹行、鐵行等劃有專門區域,集中售賣。官府有市令小史,糾察治安,管理度量器物,維持坊市秩序。不過他們人數極少,看顧不過來,而且這西市的坊正市令,是我們的人!”
喬大梁自得地一笑:“所以,這西市,實際上是我們的人在管。官府不可能管得過來,也不可能派遣足夠的官吏來打理一個貿易商市。
然而,這裡四十萬人,牽涉到的就是百餘萬家的生計,民心食爲天,要說它的重要,對官府來說,也確實的十分重要,這也正是朝廷倚重我們,而且輕易不會觸動的原因。
更何況,官府每天都要從這裡收取極龐大的一筆稅賦,誰捨得砸了自己的聚寶盆?”
李魚聽得眉毛直跳,換一個人比如陳飛揚,如果聽說有這麼龐大的一個市場要交由他來管理,只怕得興奮欲狂。李魚卻很清楚,要管理這麼龐大一個市場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就算是在他原來那個時代,有那麼多現代化的設備,有成熟的管理體制,從業人員和管理人員從小就具備相當的經營和管理素質,管理起來也絕非易事,何況是這個時代。
真難爲了喬大梁,能掌管偌大一個坊市,這得頭腦何等精明,心思何等縝密,能力何等出色?!
李魚滿懷敬畏,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在下要管理多大範圍?不會……這麼龐大的一個市場,都交給在下負責吧?”
喬向榮失笑道:“當然不會!”
李魚一聽,頓時鬆了口氣。
喬向榮看在眼裡,對李魚便有了幾分好感。旁人唯恐權不夠大,利不夠厚,交待此人事情,他最先想到的卻是責任,是能否力所能及,能否把它打理好,有這樣態度,纔是可用之人。
本來,饒耿是向大梁面前極聽話的一個部屬,饒耿死去,喬大梁很有些懊惱,此時卻愈發覺得,或許這個李魚會更加的令他省心、放心。
喬大梁道:“原本我西市有八柱,分掌八片區域,後來坊市不斷擴建,商賈也愈發增多,已然無暇顧及,所以八柱之下,又設十六桁。饒耿,就是十六桁之一。他負責的區域在西北方。這裡,就是今後由你負責的地盤……”
喬大梁走到牆邊,指着壁上一副巨幅西市地圖,手指緩緩劃到西北方向,在毗鄰羣賢坊、醴泉坊的地方劃了一個圈:“在籍商賈一萬餘人,從業者近四萬。編號,十三街區!”
李魚茫然問道:“我手下有多少人?”
原本一副胸有成竹、睿智沉穩模樣的喬大梁登時一怔,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個,一會兒我陪你去上了任,且問你部下吧。我只要你按時足額繳納稅賦,不出紕漏,其他的事,概不過問。”
李魚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禁一臉錯愕,尼瑪!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管理居然如此粗放?這位喬大梁的神經未免也太大條了吧!喬大梁精明睿智、緯地經天、胸懷甲兵十萬的人設,在李魚心中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