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陽光灑在一汪碧水之上。
他在東頭,她在西頭,各自垂釣。
李魚持着釣竿,緊緊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華姑坐在他左邊,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些緊張地捏住他的一片衣角,眼睛也緊緊地盯着那微微上下跳躍的魚漂。
李魚低聲嘀咕道:“別動別動,慢點慢點。”
華姑着急地道:“得動啊,不動怎知它咬鉤了?”
李魚目不轉睛地道:“我是說你不要動,魚在試探,等它咬實了的。”
東邊的李魚身邊陪着一隻小蘿莉,西邊的千葉身邊陪着的卻是白髮白鬚的墨白焰。墨總管是大隋宮中宦官,自然不會長鬍子,但他偌大年紀,若是沒有鬍子,很容易就被人看穿身份,所以在外行走,一向都貼了副稀疏的假鬍子。
李魚盯着魚漂,楊千葉穩穩地持着釣竿,眼睛卻在看着李魚。墨白焰跪坐在楊千葉身後一尺處,楊千葉輕聲地道:“墨師欲殺李魚,切記勿作計劃。”
墨白焰疑惑道:“殿下是擔心?”
楊千葉微微頷首,這時她的魚漂也輕輕顫動起來,但楊千葉目不轉瞬,只是盯着水潭對面一臉緊張與興奮的李魚,輕聲地道:“神仙術,我也不懂。但昔年父皇身邊,亦曾有許多世外高人侍奉,曾留下一些典籍、手札和筆記,我自幼當閒書看的,對他們的本領多少也是有所瞭解的。”
墨白焰靜靜地聽着,楊千葉道:“恐怕就算真的神佛,也難明瞭人心念頭。是以,心中動了殺念,是無所謂的,這李魚凡心未了,年紀輕輕,縱有道行,能有多深?不過倚仗乃師蘇有道的名聲招搖撞騙罷了,他是不可能看透的。但……”
楊千葉手上釣竿狠狠地沉了沉,顯然是魚兒已經咬釣,看這力道恐怕還不小,但楊千葉只是飛快地瞟了一眼水面,依舊看着對方。
對面,李魚已經猛地一提釣竿,一尾肥魚被釣了起來,魚兒甩到岸上草叢中,野草葉莖上尚未被陽光完全曬乾的露水紛紛落下,而李魚和華姑已經大呼小叫着撲了上去,手腳並用喜笑顏開地去抓那魚。
此舉只是李魚的自然反應,明明是赤子之心,在楊千葉看來,卻是別有用心,在取悅華姑。
楊千葉嘴角不禁露出一絲不屑之意,緩緩地道:“先以神仙術取悅於武士彠,再投其所好,取悅於華姑,這小子所圖,只怕是武家東牀快婿的位置。”
墨白焰沒有答話,楊千葉一語說罷,忽然嫩臉微微一熱,就算李魚做此打算,也與她的目的無關,突然橫插此語,未免沒有道理。楊千葉自幼以隋宮公主自詡,此等心思,未免太女兒心了些,忙把臉色一正。
楊千葉道:“但他既是名師之徒,想必卜算之學是真有一些的。你心中動念,他不知道,可你真的想要對他動手時,卻難免被他有所感應,所以,不可先行計劃,只可擇機猝然下手。當你有了行動,他縱然有所感應,也來不及應變了。”
墨白焰頓首道:“老奴明白了!臨近晌午,我們就會返回利州,老奴會隨機應變,尋找最恰當的機會!”
楊千葉“嗯”了一聲,瀟灑地提了提釣竿,望着水波對面的李魚,微微一曬:“容你再逍遙一時,好好珍惜最後的時光吧!”
墨白焰看了看水面銀閃閃一隻小魚鉤,輕咳一聲,提醒道:“殿下,魚,脫鉤了。”
“喔!”
楊千葉無所謂地收回釣竿,魚鉤在空中劃過一道銀線,恰停在墨白焰面前,墨白焰一手拈住魚鉤,一手便去掛餌。
對面,李魚捧着一條三斤多重的野生大鯉魚,正和小華姑一起歡蹦亂跳,笑聲在平靜如鏡的水面上蕩起絲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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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霧氣嫋嫋,因爲修竹葉莖的阻隔,尚未被陽光驅散。
陽光從枝葉間疏朗地透射下來,形成一道道靜謐神聖的光束。
吉祥靜靜地跪在她用以寄託心情的“安全屋”中,四周橫生的枝莖形成了天然的掩護,只有在這裡,她才能放開心懷,真情流露。
淚已哭幹,一雙眼睛腫得跟桃兒似的,吉祥看着擺在面前的母親的靈位,默默半晌,緩緩叩下頭去,白皙的額頭輕輕地抵在了片片竹葉之上。
“娘!孩兒這身子,這性命,都是爹孃給的,女兒別無選擇,如今就用它,還給爹孃了。爹孃的養育之恩,女兒用終身抵報了罷,可是……,娘啊,女兒,不快樂,真的不快樂,女兒,沒辦法再騙自己了……”
吉祥的淚一顆一顆地落下去,打溼了地上的竹葉。
妙策房中,一家三口正坐在那兒吃早餐。
今早吉祥罕見地沒有早起做飯,從九歲那年就開始承擔做飯、縫衣、灑掃等家務的她,除了偶爾生病,重到起不來牀,還從未耽誤過這些家務事。不過,今天餘氏難得地沒有尋她打罵,而是自己做了早餐,因此就吃的晚了。
妙策扒拉了兩口飯,往門口瞟了瞟。餘氏從鍋裡舀了碗粥,將勺子重重地一頓,險些將砂鍋砸爛:“一頓不吃,餓不死她!”
妙策沒再說話,低頭扒起飯來。
餘氏轉向妙齡,瞧她慢吞吞的,便溫柔地道:“女兒怎不吃快些,一會兒誤了去武府上工。”
妙齡懶洋洋地道:“武家兩位公子都隨大都督野遊去了,人家又沒機會見到他們,去做什麼?難不成人家還真是爲了去武家做針娘啊。”
餘氏眉開眼笑,道:“既然這樣,不去也罷。誒,你窺得機會,往隔壁小神仙身邊多去走走,娘如今趕了那狐媚子嫁人,從此只有你這般如花似玉的一個姑娘,時時逡巡左右,娘就不信他不動心,嘿嘿!本事再大,還不是血氣方剛的一個年輕人?”
妙齡翻了個白眼兒,道:“李小郎君也與武大都督一同出遊了呢。”
妙齡說着,沒好氣地把飯碗一頓:“娘這粥熬得真是難吃,連豬都嫌。”
餘生嗔怪地點了她一指頭:“你這丫頭,怎麼跟娘說話呢,慣得你一身毛病。”
自幼悽苦的吉祥所有的努力,依舊換不來家庭的一絲溫情,她的心已經徹底變涼了。不是她自輕自賤,實際上這妮子比誰都堅強,從小到大,她爲家庭承擔那麼多,在人前卻永遠都是一副開朗活潑的模樣,憂鬱和悲傷都是一點點攢起來,到了她能徹底釋放自我的“安全屋”,纔會盡數發泄出來。那是從小到大看人臉色、生怕惹人厭棄所養成的本能。
可她所有的努力,都換不回一絲的回報。連親生父親都如此絕情,除了死去的孃親,這世上還有誰會珍惜她、誰會愛護她?吉祥的心,已經死了,嫁給什麼樣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左右不過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吉祥的心已經很累很累,她稚嫩的肩膀再也無力去承擔那麼多,她從剛剛懂事的一個小女娃兒起,就獨自在命運的長河中拼搏,現在命運已經榨乾了她最後一絲力氣,她放棄了,就算被命運吞噬,她也沒有一絲力氣去抗爭了。
當她把母親的靈位藏在懷裡,默默地轉回她的小屋時,悲傷、怨憤被她藏進了心裡,便連淚也吞進了腹中。此舉看在餘氏眼中,心中很是安慰,小蹄子!做那臉色給誰看?小胳膊擰得過大腿兒?最後還不是乖乖認命!
吉祥心死了,所以認了命。但是一直在捉弄她的命運,偏偏在這時候,又起了惡作劇的心。
午後剛到申時,木老漢就邀請了一班族人,幫他帶着充當嫁妝的全部家當,吹吹打打地趕到了妙家,老光棍兒辛苦了一輩子,終於置下了屬於自己的一塊“上好水田”,老漢那滿臉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可是這時,偏偏有幾位不速之客,也擠進了那條狹窄的小巷,目標巧巧的也是吉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