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一看正主兒到了,趕緊奉上禮物。
二女捧起托盤到了楊千葉近前,良辰便笑吟吟地道:“恭喜貴店開張大吉,我家主人常大爺欣聞楊姑娘於西市開店,又有歡少大駕光臨,不勝之喜,特命我二人奉上……”
美景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衫:“姐,打住,打住,好像不對誒!”
良辰一呆,扭頭問道:“什麼不對?”
美景向前呶了呶嘴兒,良辰扭回頭一看,就見楊千葉和戚小憐比肩而立,手挽着手兒,嫣然甜笑。
李魚站在楊千葉身畔,聶歡站在戚小憐身畔,雙眼瞅着她們托盤上的禮物,青一塊紫一塊的兩張臉拉得比絲瓜都長。
“耶?好像確實不對啊!他們這站法兒……”良辰也馬上發覺不對勁兒了,看這情形,聶歡和戚小憐應該纔是一對兒,而楊姑娘和李魚……
楊千葉遲疑地看着她們手中的托盤,疑惑地道:“這赤金同心結,燕雙~飛的玉珮,是……常老大饋贈給……我的……開張賀禮?”
店鋪開張送同心結,燕雙~飛,這是什麼賀語?
“糟糕!出岔子了,這下子只怕要鬧出笑話!”
良辰美景腦瓜子轉得飛快,美景情急智生,捧着玉珮上前一步,訕笑道:“是啊楊姑娘,這燕雙~飛呢,是恭喜楊姑娘開張大吉,生意興隆,聲名遠播,財帛名望如燕雙~飛。”
楊千葉大窘,這解釋……也太牽強了些,那玉珮上還有鏤刻的小字兒兒呢,一句“執子之手”,一句“與子偕老”,這也能扯到做生意上去。
良辰福至心靈,馬上跟前一步,袖子往盤上一掩,蓋住了赤金織就的同心結上中心位置的那兩顆紅心,笑嘻嘻地道:“這赤金同心結兒,是我家主人饋贈給歡少的。
歡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輕財仗義,乃天下第一等俠少。我家主人素來敬仰,今足下光臨西市,故而饋憎赤金同心,這個這個……是讚譽歡少兄弟之衆!”
良辰美景也自知解釋的牽強,說完便嘿嘿地乾笑起來。
楊千葉和戚小憐黛眉一蹙,聶歡已然仰頭大笑三聲,上前接過同心結,笑道:“哈哈哈,這位姑娘圓得好不辛苦!我想,常老大定然不是這個意思……”
聶歡說罷,拈起一隻赤金同心結,便往戚小憐纖纖欲折的小腰肢上一掛,又把另一隻掛在了自己腰間。
見他如此舉動,登時滿堂譁然。
戚小憐也驚呆了,望着聶歡,一臉的不敢置信,期期艾艾地道:“歡少,你……你……”
聶歡執起她的手來,誠摯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以前,是我太不爲你着想,你我既已情定終身,還讓你依舊住在絳真樓上,閒言碎語不知受過多少,諸般委屈都藏在心間。以後,不會了!”
戚小憐還要說話,聶歡的手指已經按在她的脣瓣上,壓住了她要說出的話,柔聲道:“絳真樓的事,我來解決,你莫擔心!”
聶歡執起戚小憐的手,緩緩面向衆人,森然道:“聶某願與小憐姑娘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從今日起,她就是我的女人,誰有隻言片語加辱於她,就是羞辱我聶歡,聶歡門下三千衆,定與他不死不休!”
好大一個八卦!此言一出,滿堂譁然,一時間人聲鼎沸,幾乎掀起了“乾隆居”的房蓋兒。
一個聶歡,一個戚小憐,俱都是長安市井間的風雲人物,想不到今日居然能親眼見證如此逸事奇聞。衆賀客兩眼放光,都覺得此行不虛,今日歸去,有得吹噓了。
戚小憐看着聶歡,嘴脣顫抖,淚光頓時朦朧了眼睛。這個浪子,終於肯承認她的身份了麼?一直以來,其實戚小憐都深藏着自卑,從不敢對他說出以身相許的話來,生怕一旦挑明瞭這個意思,就會逼走了這匹不羈的野馬。
如今……
戚小憐此時此時對李魚真是無比地感激,若不是因爲他言語調笑,刺激了聶歡,這個浪子恐怕還要猶猶豫豫,不肯對她表白心意吧?
楊千葉看看那對“執子之手”的玉珮,再看看執手相望的一對有情人,只覺手有千斤之重,一時哪裡擡得起來。李魚向她悄悄乜了一眼,打個哈哈,搶上一步接過了玉珮!
楊千葉心頭頓時一跳,生怕李魚也來這麼一出當衆表白,那她可真就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卻見李魚抓過玉佩,往她手中一塞,笑道:“常老大美意,楊姑娘儘管收下!李某忝爲西市署之長,以後有什麼麻煩,姑娘只管言語一聲,李某定鞍前馬後,代爲效勞!”
李魚這句話,也算是充份表示了西市對楊千葉在此開店的支持了,而且也沒有抽瘋似的突然來一出浪漫“求婚”,讓她下不來臺。可楊千葉不知怎地,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是無比的空虛、失望,甚而……憤怒!
瞧着李魚的笑臉,楊千葉很有一種把玉珮摔在他臉上的衝動。
李魚分明看到了楊千葉眼底的不悅,向她投了個疑惑的眼神兒,楊千葉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向美景抱拳一禮:“千葉何德何能,能蒙常老爺子如此青睞,改日千葉定親赴‘東籬下’,拜會常老爺子!”
李魚站在一旁,神色無比地“凝重!”
楊千葉上前一步,裙裾就蓋住了他的腳尖,而楊千葉的腳,馬上就重重地踩在了李魚的腳面上,正在用力地輾呀輾的。李魚吃痛,卻只能強做鎮定,否則早就呲牙裂嘴的痛呼出來。
李魚心中悻悻:“不就是撞壞了你家樓欄麼,幹嘛這般報復,這臭丫頭,心眼兒真比針鼻兒還小!”
……
褚龍驤一身麻衣布袍,赤足盤坐榻上,面前几案上擺着幾碟青菜,還有粗礪的飯食,都剩了大半。
褚龍驤是習武之人,飯量頗大,平素裡無日不歡,自守孝以來,按照李魚所說,麻衣素食,閉門不出,虔誠守孝,如此過得兩月時光,嘴裡早就淡出鳥兒來。
可他對母親的孝心確是不假,不肯放棄守孝的規矩,只是每日裡都不免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眼看着皇帝爲他制定的守孝百天之規已經履行了三分之二,再有個把月兒就能出了孝期,生活都有了奔頭,褚大將軍好不歡喜。
他盤坐在榻上,盯着面前一盤子用粗糧製作的麪食,饞得發綠的兩眼漸漸恍惚,那一盤子粗糧彷彿變成了裹着足足一斤熟羊肉的大胡餅,裡邊還放了椒豉、抹了酥油,當真是……
褚大將軍“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沫,感覺腹中愈發地飢餓了。
這時候,一條大黑狗“呼”地一聲從半拉着沒關上的障子門前鑽了進來,四下一顧盼,便蹲坐在地,耷拉着舌頭,呼呼哈哈地看着褚大將軍。
褚大將軍先是一呆,繼而勃然大怒,他跳將起來,從牆上一把摘下七星寶刀,大吼一聲:“孽畜,找死!”
褚大將軍一刀揮出,那大黑狗嚇了一跳,掉頭就跑。哧溜一聲鑽出了房門。
褚大將軍怒不可遏,光着腳丫子,舉着大刀就追出門去:“你這畜牲,竟然衝撞褚某的孝期!一百天、一百天啊,眼看再有個把月就到期了,吃你這一撞,老子還得從頭守起,啊~~~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那狗夾着尾巴逃到院中,迎面看到自家主人,歡叫一聲,就嗖地一下鑽到了她的裙後。
褚府大管家陪着挺着肚子的龍作作正走在院中,一見褚大將軍麻服赤腳,蓬頭垢面,手持大刀,暴跳如雷,不禁呆在那裡。
褚龍驤看到二人也是一呆,怔愕地道:“你這女子,哪裡人氏,緣何出現在這裡?”
大管家正目瞪口呆,趕緊上前解釋道:“大將軍,這女子是李魚李郎君的夫人,自隴右來長安尋親。只是李郎君今居何處,老奴也不曉得。想來李郎君離去時曾經說與大將軍知道,因此前來求問。”
褚龍驤“喔”了一聲,上下打量龍作作幾眼,道:“你是李先生的夫人?”
龍作作福禮:“正是!隴右龍作作,見過褚大將軍!”
褚龍驤道:“你懷着身子,無需多禮!有什麼事兒,你等會兒再說,先等我砍了那狗頭!”
龍作作吃驚地道:“不知我家軍師哪裡衝撞了大將軍,爲何要砍它的頭?”
褚龍驤一聽大怒:“這狗是你養的?真真的豈有此理!皇帝命俺守孝百天,這眼看着已經過去兩個多月,馬上就捱到了日子。偏生你家這惡犬闖進我的臥室,毀了咱家的守孝,我今日定要剁了那狗頭,方消心頭之恨!”
龍作作和大管家面面相覷,一臉的茫然。
片刻之後,大管家才疑惑地道:“大將軍,這黑犬怎麼衝撞了大將軍守孝啊?”
褚大將軍怒氣衝衝地向那黑狗一指,那大黑狗剛從龍作作身後探出腦袋來,馬上嗖地一下又縮了回去。褚大將軍道:“它闖進我的房間了!”
龍作作困惑地道:“我家軍師闖進大將軍的房間,怎麼就衝撞了大將軍守孝呢?”
褚龍驤怒道:“你這女娃兒年紀輕,不識禮數!李先生曾告訴我,須得穿粗布衣裳,不食葷腥,獨居一室,爲家母守孝百日!獨居,明白嗎?這惡犬闖進咱的房間,壞了這個獨字,如何是好?”
龍作作和大管家互相看看,眼神兒迷茫,彷彿沒睡醒似的。
褚大將軍怒氣衝衝地道:“如今你們明白了吧?這條惡犬壞我孝期,褚某一定要砍了它!”
龍作作趕緊張開雙臂護住“軍師”:“慢來慢來!大將軍,守孝時當獨居一室,虔誠守孝不假。不過這個獨居,並不是說自始至終,就不能有其他人物或牲畜進你房間啊。”
大管家本來不敢多說什麼,聽龍作作開口了,這才壯起膽子道:“是啊大將軍。你比如說,一戶窮人家有三位孝子,就只一間房子,難不成爲了守孝,還得借錢再蓋兩間房子,以供三人分別獨居?”
褚龍驤守孝兩個多月,連沐浴都不曾有過,聽他一說,撓得頭屑飛揚:“不是嗎?那這獨居,是什麼意思?”
大管家咳嗽一聲,上前兩步,踮着腳尖兒湊到褚大將軍耳邊,小聲地道:“大將軍,這個獨居,指的是守孝期間不能與妻子圓房,不能與女子歡好啊!”
大管着說着,臉皮子抽動了幾下,心中暗道:“難怪大將軍把這院子裡的下人都轟了出去,只許我們每日送餐、換馬桶,而且嚴禁我們進他房間,都是在門口兒交接,原來……大將軍是這般理解的一個‘獨’字!”
褚大將軍張大嘴巴,“嗬嗬”半晌,猛地一拍腦門,轉嗔爲喜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是老夫理會錯了,害得我這麼久不敢與人多言一語,想到院中活動一下拳腳,都得把人先轟趕出去,以求一個獨字。”
大管家聽得啼笑皆非。
褚龍驤歡喜了一陣子,臉色一正,對龍作作道:“小娘子要尋你夫君?本將軍守孝期間,不得料理公務,你那郎君已然離開褚府,今在何處,我也不知。唔……”
褚龍驤拍了拍腦門兒,眼睛一亮:“是了!你往北城去,欽天監右街上,有一個制傘的蘇有道蘇先生,曾被李先生聘做幫閒,你去找他,當能問到李先生下落!”
龍作作大喜,她千里迢迢而來,只知道李魚是跟着褚龍驤回了長安,卻不想到了褚府,卻悉聞李魚早已離開,心中便有些慌了,這時聽褚龍驤一說,心像插上了翅膀似的,顧不得多做客套,趕緊告辭,領着她的狗頭軍師急急離開了。
褚龍驤獨自站在院中,仰首望天,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俺老褚問得不夠端詳,平白吃了許多苦!”
大管家把這位龍小娘子送出府門,門口一行隊伍,高頭大馬,刀槍齊全,無情郎和負心漢兩個小丫頭俏生生地立在車前,一瞧她回來了,趕緊放好腳踏,打起轎簾兒。
龍作作身懷六甲,動作卻不遲懶,敏捷地登車坐定,發號施令道:“無情,負心,速速往北城欽天監右街市上去尋一個名叫蘇有道的制傘人,他知道李魚那混賬東西的下落!”
一行人車馬轆轆,便自羣賢坊離開,浩浩蕩蕩向北而去,繼續着她的尋夫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