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之進到衛生間裡少說也有二十分鐘, 期間除了隱隱約約的水流聲外,聽不到一絲動靜。
時間久了展鋒不由得擔心起來,猶豫着想要湊過去, 好透過門縫看一眼裡面的情況。不等他有所動作, 就見林言之突然開門走了出來。
他臉上還帶着幾縷未乾的水跡, 水珠順着下顎一路滑落沒入衣襟, 袖口也被水打溼。整個人少了幾分平日裡的自若, 看上去竟有種溼漉漉的脆弱感。
躲在側臥裡的展鋒忍不住靠向門邊,放心不下地看着門外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的愛人。
林言之半垂着頭看不大清表情,單手扶在牆邊, 腳步顯得有些虛浮。
“嗯……”
一聲低低的痛吟後,他撐在牆上的手突然一抖, 身體不受控地重重砸在牆上, 隨後順着牆邊緩緩跌倒在地。
林言之雙手用力抵住腹部, 整個人蜷縮着。單薄的家居服被冷汗打溼,嚴絲合縫地貼在了弓起的後背上, 勾勒出過分清瘦的腰身。
他氣息不穩地大口喘息着,呼吸聲又重又急。
“哥……”
一牆之隔的側臥裡,黑影劇烈顫動到幾乎扭曲,看上去比門外跌落在地的男人還要狼狽痛苦。
【小言……小言……】
就着洗手池喝了大量冰冷的生水,林言之不出意料地感受到胃部升騰起的寒意和隱痛。
他放任這股磨人的疼痛擴散到全身。肆意叫囂着的痛感與即將衝破胸口的興奮互相交織, 那種夾雜着痛楚的歡喜與期待, 讓他的身體不受控地戰慄着。
上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沒一會兒就變得又冷又涼, 貼在身上好不舒服, 但這些不快都抵消不了他盛滿眼底的笑意。
林言之已經幾乎可以看到,他的哥哥在猶豫中跨出了第一步, 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快到了。
正如他所想,展鋒伸出來的手已碰上了門邊。
林言之如同一個萬能的開關,掌控着展鋒所有的喜怒與哀樂。
沒有人會比他更懂得該如何逼展鋒現身,因爲沒有人能比他更加不擇手段地利用自己。
“叮咚——”
“叮咚——叮咚——”
突如其來的門鈴聲像是驚跑了遊蛇的木棍,展鋒腳下一頓,猶豫着縮回了側臥裡。
“媽的!”
林言之一向說話難聽卻很少帶髒字,但有時候再多的話,也比不上這兩個字的國罵來得應景。
門外,吳海自認體貼地早早買好了餐點,等着用一臉燦爛的微笑迎接他的霸總大人。
門一打開,那邊林言之面沉如水的臉讓吳海瞬間把感謝的話給吞了回去。他提着冒着熱氣的早餐嚥了咽口水。
“那個,林院士,吃早餐嗎?”
“滾。”
“得嘞!”
吳海放下早餐正要麻溜地出去,擡頭定睛一看才發現不對。林言之臉色蒼白如紙,身體也在微微發着抖。
“林院士?您沒事吧?”
林言之扯了扯嘴角,淡灰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吳海,“你覺得呢?”
吳海被他看得一哆嗦,剛想再說些什麼,就見厚重的大門“啪嘰”一下砸在了臉上。
聽說過閉門謝客,還沒見過摔門砸客的。吳海捂住隱隱作痛的鼻子,站在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還是大着膽子拿出備用鑰匙打開了門。
屋內,林言之側身倚在沙發上,右手死死地抵住腹部。
他擡頭看了眼玄關,聲音有些沙啞,“出去!”
林言之渾身上下寫滿了“不爽”二字,活像是被人壞了好事。若不是他現在疼得厲害,估計怎麼着也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吳海。
要讓吳海來說,他巴不得趕緊離這座活火山越遠越好。但奈何職責所在也不能說走就走,他也只好頂着林言之快要吃人的目光,任勞任怨地當起了老媽子。
他剛一進到廚房,低頭就看到桌上擺着的豐盛早點,伸手一摸,碗壁都還熱着。沉甸甸的保溫壺裡也裝了滿滿一壺熱水,旁邊還放着盤洗好了的水果。
吳海撓了撓頭,心想這難不成是林言之自己準備的。
不過這倒也省事兒。
他一點不客氣地端起現成的熱粥和溫水回到客廳,又跑去拿了胃藥過來。
本以爲林言之會拒不配合,未成想他皺了皺眉後就乖乖把藥吃了,隨後又特別自覺地端起粥碗,配着幾碟小菜喝掉了大半。
林言之想利用自己逼展鋒出來是一回事,浪費展鋒親手準備好的飯菜是另一回事,在這種奇奇怪怪的方面他倒是分得很清。
待胃痛稍有緩和,林言之看吳海那張寫滿無辜的臉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越發不爽。等把人趕走後,身上的倦意讓他窩在沙發上又睡了過去。
展鋒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蹲在沙發旁幫他把踢落在地的被子蓋好。
【小言……】
【不要胡鬧了好不好?】
他伸手拂開擋在他眼前的碎髮,拿來熱水浸溼的毛巾幫他擦去額角的冷汗。
林言之突然從夢中驚醒,溫熱的毛巾還搭在眼前,面前卻空無一人。
他這會兒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
從做飯、打理家務,再到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展鋒樁樁件件做得是毫不遮掩,根本沒有要躲要藏的意思,卻唯獨在見他這件事上生了怯。
林言之緩緩從沙發上坐起了身,一直隱隱作痛的胃部讓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無力。
“哥,我想見你。”
“哥,我要見你。”
話音落下後許久,空空蕩蕩的房間裡針落有聲。
*****
夜幕降臨,電子城內大部門商家都關了門。
男人嘴裡叼着沒有點燃的菸捲,伸手一把拉下了捲簾門。
“老闆,我們先走啦!”
“明天別遲到了啊!”
“知道啦!”
幾個年輕靚麗的女銷售笑着朝男人揮了揮手,隨後便結伴走出了商場,一路上說說笑笑地往地鐵站走去。
男人嘴裡哼着小曲兒,手中有節奏地轉着鑰匙,晃晃悠悠地走到地下停車場。
今天是週末的最後一天,客流量少,大部分商家都提早關了門。
本來車滿爲患的地下停車場這會兒也只剩下零星幾輛蒙塵的小轎車,還是那種一看就是停久了沒人開的。
男人今早來得晚,車停的地方又遠又偏,走了快一刻鐘纔到。
他站在車邊正掏着鑰匙,身後的角落裡,一道高大的黑影越靠越近。
“砰——”
一聲重擊過後,男人應聲倒地。那道黑影也從暗處走了出來,竟是個身高近兩米、體型魁碩的男人。
男人左手拄着棒球棍,右手像是拎雞仔似的一把就拽起了暈倒在地的男人。
“你怎麼下手總是這麼重。”
聞聲望去,高個男人背後還站着個身形略微瘦小些的年輕男子,那人彎下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車鑰匙。
“走吧。”
過了沒一會兒,一輛普普通通的小轎車駛出了地下停車場。
林昭,也就是那家手機店的老闆,在一陣機器的轟鳴聲中緩緩甦醒。
剛睜開眼,他就被面前朦朦朧朧的一層血色給嚇了一跳,等清醒後才反應過來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血。
他伸手胡亂抹了幾下,乾涸的鮮血凝固成血痂,隨着他的動作跟粉塵似的唰唰唰往下掉,部分進到眼睛裡蟄的他又癢又疼。
林昭用力眨了幾下眼,勉強能看清自己目前的處境。只見一高一矮兩個陌生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自己身前。
稍矮點兒的那個饒有興味地看着林昭,“醒了?”
在發現自己沒有被綁住,眼前也毫無遮擋後,林昭的心瞬間沉了下來,他們大概率是不打算留下活口了。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了眼四周的環境後更覺棘手。
自己好像是在一家廢棄的工廠裡,說是廢棄倒也不十分準確,那奇形怪狀、像是大型攪拌機一樣的機器,還在分秒不停地運轉着。
“你,觀察好了嗎?”
林昭收回目光,警惕地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你們是誰?”
“我們是誰不重要。”
男人笑了笑,舉起手中攥着的照片。照片上赫然就是昨日在手機店中,林言之同他交談時的畫面。
“你,認識林言之?”
男人發音很標準聽不太出國籍,但講起話來的味道卻有些違和。
林昭迷茫地盯着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這不是昨天來找我買手機的那人嗎?你們要找他的話抓我來幹什麼?搞錯了吧,兄弟!”
“林昭,對嗎?”
男人上前一步拽起林昭的頭髮,笑眯眯地問道:“三個軍用高清實時攝像頭外加一部加密手機,一共下來一萬塊錢不到。幾年沒來,什麼時候華國的物價這麼低了?”
腦袋痛得厲害,像是被開了個瓢,這麼一拽更是覺得頭皮生疼,冷汗不受控地從他額頭滑落。
林昭強笑着回道:“大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就一小手機店裡搞銷售的,賣的東西都是明碼標價,你來我也是這個價。”
男人舉起照片端詳了一會兒,臉上雖掛着笑,但眼裡的血腥味昭然若揭,“他姓林,你也姓林,這麼巧。”
林昭這下是真心覺得無辜,“拜託,林在華國是大姓好嗎?你出去抓十個人過來,保不齊裡面就有個姓林的,總不能都跟我有關係吧!”
男人放開林昭,伸手從兜裡又掏了張照片出來。照片上的男人面部線條凌厲,深邃的五官中透着些冷漠的味道,但面對鏡頭時卻嘴角帶笑,彷彿在透過鏡頭看着誰。
“好,林言之你不認識。”
“那展鋒你可知道?”
林昭藏在身後的手微微攥緊,他盯着那張照片看了會兒後搖了搖頭。
“不知道。”
不遠處,那名身高和體型都有些誇張的男人大步走了過來,說起話來聲音如同炸開的洪鐘。
“武介!跟他!不廢話!”
高壯男人剛一開口,外國口音就彰顯無疑。
那個略矮一些、被叫做武介的男人無奈地撇了他一眼,責備道:“稻川,我不是過不讓你說話的嗎?算了,你去把那幾個女人抓過來。”
看着快步離開的男人,林昭心裡有些發緊。時間過去大概一小時不到,工廠門口傳來了陣陣嗚咽聲。
幾張熟悉的面孔被那個叫稻川的男人拽着頭髮,從地上一路拖了進來。
“嗚嗚嗚……”她們嘴上纏着膠帶,發出的聲音像是沉悶的鐘聲,臉上原本精緻的妝容也被淚水洗刷。
武介笑着看向林昭,舉了舉手裡的兩張照片。
“林昭先生,我再問一次。”
“現在,你認識了嗎?”